林子溯将毛巾捂在头上，止住了向下淌的水滴。

    他数着雨声，心里想的是到云城前与林将军的争吵。

    对于柳知喻此行的目的，他也有了猜测。

    “你们是来找我组队的，对吧？”林子溯问。

    柳知喻应声。

    林子溯思考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说：“我来云城，是要赢得比赛。”

    “废话。”柳知喻白了他一眼。谁来外城不是为了赢得比赛？

    林子溯讪笑着继续说：“林将军说，要是我能胜利，他就勉强同意让我随他去边疆……”

    说着，他的思绪又飘回那日。

    *

    林将军将手中的茶盏一扔。

    瓷片瞬间散落在地，清脆的撞击声让林子溯心头一颤。

    他看着粉身碎骨的茶盏，耳边是林将军的冷嘲热讽。

    “就你，怕不是遇到一点困难就吵着要回家……”

    轻蔑的声音撞击着林子溯的大脑，一句句否定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我真的有那么差吗？”他突然用很轻的声音问。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一定会一事无成，一定会放弃。

    林将军的话顿住了。

    “可是我不怕。”林子溯近乎固执的说。即便他曾经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他抬起头，不再去看地上茶盏的碎片。

    他看着林将军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会害怕。但为什么您总会认为我什么都做不了，从小到大，总是如此。”

    “为什么您不能试着相信我？”

    林将军沉默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他明明可以像以前那样避而不答，随便拿一些话糊弄林子溯。

    但眼前的林子溯已经长大了，不再是曾经那个几句话就可以糊弄过去的孩子了。况且，他也不想再糊弄了。

    是啊，那个胆小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林将军突然发现，林子溯的身高就快超过他了。

    所以，他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他，劝诫他，不相信他。

    说到底，还是他也老了。

    这个长大了的林子溯终将会离家，成为他的骄傲。

    或许，林子溯从未怕过这些，只是作为父亲的他在害怕而已。

    最终，林将军叹了口气。他看着林子溯那双倔强的眼睛，还是点了头。

    他同意了。

    在这场争吵中，他选择了妥协，并给与支持。

    林子溯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林将军想要再多说些什么，但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两个字——

    “去吧。”

    去吧，我的孩子。你该试着走自己的路了。

    这一次，林将军将目送林子溯远行。

    碎掉的茶盏，是林子溯过去的躯壳。

    他长大了，不再需要一副躯壳来掩饰什么，于是，它便碎了。

    你看啊，一个人是不会一成不变的，他们总会懂得什么。

    然后要么老去，要么长大。

    *

    林子溯用微不可闻的音量说：“我总要对得起他吧……”

    柳知喻没有听清他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但看林子溯那傻样，也能猜到他心里有事。

    反正也是他的私事，索性就不问了。

    总得尊重一下人家吧。

    柳知喻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就该谈组队的事了。

    她用手绕着头发，心一横，决定要林子溯这个人。

    希望我以后不要后悔。她祈祷着。

    柳知喻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既然都要参加比赛，组个队？”

    听她这么说，林子溯也挺纠结。

    这么多年，他是真的怕柳知喻了，平时恨不得绕道走，更妄说组队了。

    屋外的雨声一次比一次急促，仿佛是催命的厉鬼。

    林子溯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柳知喻那双笑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更让林子溯坐立不安。

    见林子溯许久不说话，柳知喻冷哼一声。她也知道林子溯为何如此纠结，不就是怕她暗害他吗。打的多了脑子都傻了。她闲的没事干动林子溯干嘛，嫌事不够多？

    柳知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以后不惹你行了吧。”

    一听这话，林子溯瞬间精神了。

    “你保证？”他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遍。

    柳知喻伸出手：“嗯，我原谅你了。”

    林子溯与她击掌。

    清脆的响声是她们心照不宣的承诺。

    邀请完林子溯，柳知喻又瞥了一眼看戏的谢书意：“我看你看戏看的挺开心的，要不来点评两句？”

    谢书意笑着婉拒：“不敢当，不敢当。”

    他算是看出来了，柳知喻纯属就是看不得别人好过，非要拎出来讽刺几句。

    柳知喻冷笑，但也没再多说。

    她站起身，懒散的宣告结束：“该告别了，林子溯。好好谢谢人家肯收留收留你这个小傻子。换做我，看都不看你一眼。”

    林子溯：“……”不是说不随便骂我了吗？

    三人走出屋子，雨丝无穷无尽的从空中落下，从伞边滑落。

    林子溯半湿的头发不再向下滴水，舒朗的眉目映照着少年的轻狂。

    走廊边，老妇人正和李念闲聊。

    看到几人终于出来，李念欢快的跑过去。

    “书意哥。”她喊道，将一支花递出：“诺，给你了。听说你们要走了，就当是你给我买吃食的谢礼了。”

    她笑着，酒窝在她的脸颊上荡漾开来。

    花开得繁盛，花瓣层层相叠，好像翻涌的浪潮，镶着白边。

    谢书意收下花，道了声谢。

    林子溯在一旁不满地嚷嚷：“阿念偏心啊，只给他不给我……”

    李念吐了吐舌头：“就不给你。”

    随即她又瞄到了撑着伞的柳知喻，总觉得有些眼熟。

    柳知喻见小姑娘看着自己，主动介绍：“我是林子溯的姐姐。”

    听着熟悉的声音，李念突然想起：“你就是给我糖的那个姐姐？”

    没想到小姑娘还记得自己，柳知喻浅笑着点头。

    闻声走来的老妇人适时打断了几人的谈话，她摸了摸李念的头，柔声说：“哥哥姐姐也要回家了，阿念该说再见了。”

    说罢，她又抬头看向三人：“雨就要下大了，你们早些回去吧。可别像子溯这样淋了雨，万一生病可就不好了。”

    柳知喻应声：“那就谢谢阿婆照顾子溯了。”

    林子溯弯腰鞠躬：“阿婆一切保重。”

    他又看到满脸不情愿的小姑娘，扭着头，不肯看他。

    林子溯笑着说：“阿念也要听话啊，等天晴，我就回来看你。”

    “那你要给我买糖吃。”李念气鼓鼓的说。

    “好。”林子溯答应了。

    “路上小小。”李念硬邦邦的说。

    要不是他给我买糖吃，我就不理他了。李念想着。

    “再见了。”林子溯在雨中大喊。

    他们穿过院门，木门吱吱呀呀的响声在雨水中回荡。

    李念看着他们的背影，在心中说：哥哥姐姐，祝永安。

    遇到林子溯，她很开心。

    她希望，陪她玩的林子溯、送她糖的大姐姐和给她带零嘴的谢书意都能永安。

    她们对她很好，所以她觉得，他们的前途也一定会很好。

    李念望着大雨，想像下一次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