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柳知喻看到的仍是阴沉的后院。
戏台之上,花旦唱戏;戏台之下,看客入戏。
刘嬷嬷僵硬的尸体不再淌血。
小姑娘坐在楼顶,手持一弓,注视下方。
她又回到了刚入外院的时候。
回头,林子溯和谢书意都在。
林子溯捂着头,似乎心有余悸。
看着这幅样子,柳知喻心下有了猜测。
她问:“你们也死了?”
谢书意回道:“被那个花旦淹死了。”
“被面具人用剑刺死了。”提及被人戳死,林子溯别提有多郁闷了。
柳知喻:“我是被看客用斧头砍死的。”
三人各有各的死法。
他们死后,又在这里复活。
但她们为什么要死,又为什么卷入这件事中。谁又知道呢。
柳知喻看向来时的路,小路上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堵墙。
墙面上的墙皮斑驳,似乎在冲她们狰狞地笑。
林子溯也发现这一点:“我们好像出不去了。奇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柳知喻思索了一下,试探性地发言:“你们说,这有没有可能和话本子里一样,要寻找什么真相才能出去?”
“
不排除这种可能。”谢书意赞同道,“但没有线索,我们怎么找真相?又要找什么事的真相?”
“我记得我死前,看客问我,他为什么而死?”柳知喻说。
林子溯:“那就是让我们解决他的问题呗。”
“不止。”谢书意思索道,“面具人和花旦应该也要解决。”
说到底,还是一堆麻烦事。
有时候好奇心那么强,也不是一件好事,就比如说现在。
早知道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柳知喻此刻无比后悔。
她想起死前的那道钟声:“哎,你们死前有钟响吗?我好像听到一声。”
谢书意:“你确定?我听到钟响了两次。”
两人信息出现了差异。
她们又看向林子溯,等他说自己听到几声。
林子溯一脸蒙:“啊?有钟声吗?”
他拼命回想也不记得自己死前听到过什么声音。
柳知喻听到这个回答,若有所思,她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钟声,代表死亡?”
但死了就死了,为什么要有钟声?这点让柳知喻捉摸不透。
她想着钟声响起时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突然意识到:是因为钟响,看客才杀了她。
“他们杀人,是有前提的……”柳知喻说道。
她向另外两人讲述了自己的猜测。
未等柳知喻说完话,熟悉的兵刃碰撞声再次响起。
面具人要来了。
“总之,先找出他们的杀人前提……”柳知喻飞快地说。
这次,不知道又是谁会杀了她。
眩晕感席卷柳知喻的大脑,让她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清醒过来时,柳知喻的面前站着面具人。
黑色的面具上镶着银边,游走出奇异的图案。
像古老的图腾,亦或者是派门的传承。
面具人静静地看着柳知喻,与看客一般,迟迟没有动作。
柳知喻见状,略微放下心来。
至少不用担心对方突然动手。
“你在害怕。怕我杀你?”面具人突然出声。
清朗的女声听着似乎很是年轻。
柳知喻原本以为面具人和看客一样不会说话,现在看来,是她错了。
她没有回话。
目前还无法确定面具人的杀人前提是什么,万一是说话那就死了。
柳知喻决定先按兵不动。
面具人找了块干净的阶梯坐下,说:“放心吧,至少在钟响之前我是不会对女孩动手的。”
她坐的阶梯是干的。
柳知喻意识到什么,抬头,一片阴沉。
她们两个此时衣服上都是湿的,但这里的天空并没有下雨。
只是灰蒙。
“这是哪里?”柳知喻问。
面具人瞥了她一眼:“惊鸿楼。”
柳知喻当然知道这里是惊鸿楼。
崭新的红楼刚刚建成,上面没有飘摇的红纱,而是别致的灯笼。
后院的中央,不见戏台,取而代之的是一小片池塘。
这不是柳知喻印象中的惊鸿楼。
“十年前的。”面具人补充道。
柳知喻受到了震撼,她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一转眼就来到了十年前,简直不可思议。
她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白日梦。
“一切皆有可能。”面具人懒懒地回答。
她低声笑道:“每一个被我拉到这里的人都这么问过。但你很厉害啊,这么快就发现了。”
“每一个?”柳知喻感觉这话听着有些不太对劲,她的意思是有许多人都被拉进来过。
“那些人出去了吗?”柳知喻又问。
“当然出去了。”面具人回答,“没有人会选择在虚假中沦陷,不是吗?”
柳知喻皱眉道:“假的?这些不都是真的吗?”
面具人抬起头,天空是万年不变的色彩,她突然又想念起那场雨来。
至少雨点落在身上,让她感受到了真实。
“无所谓了。”面具人缓缓说道,“我已经被困在这一天很久了,是真是假还有意义吗?”
随着话音落下,钟声大震,有什么在坍塌。
“死死活活,难见楼外。”面具人的声音随着钟声回荡,虚无且疲惫。
她站起身,长剑出鞘。
意识渐渐模糊。
十年前的惊鸿楼化为了废墟,埋葬柳知喻的尸体。
……
睁眼,还是后院。
柳知喻的脑子晕乎乎的,面具人所说的话一遍遍回映。
“我真是受够了,死来死去的,都不想活了。”林子溯吐槽。
柳知喻拍拍他的肩膀,“不管你想不想活,现阶段你的确活不了。”她说道,“来,说说都知道什么了。”
“不同的人会将人带去不同时间的惊鸿楼。”谢书意说。
柳知喻“嗯”了一声:“面具人是十年前,看客是现在,花旦大概是这两个中间的某个时间。”
“还有面具人在钟响前不杀女孩。”柳知喻补全了面具人的杀人前提。
在她们目前的推理中,钟响后是无差别杀人。
但为什么谢书意听到两声钟响,这就不得而知了。
谢书意:“看客惧怕二楼,二楼应该有什么线索,我没来得及看。”
林子溯讪讪笑道:“我直接被杀了,什么都还没干。”
柳知喻白了他一眼。
那眼神似乎在说要你有何用。
见状,林子溯赶忙说:“不过我听花旦好像说要我们听他唱的戏。”
“听戏?”柳知喻疑惑道,不是看戏。
她又想到来这之前那位女子也说让她们听一曲。
转头看向戏台,戏还未开场,相比刚来,花旦似乎专门为他们留下了讨论的时间。
柳知喻:“等着吧。”
“我发现面具人是目前唯一一个能沟通的。她说自己被困在了那一天;有很多人进入过这里,最后都离开了。”柳知喻总结了她先前所听到的内容。
谢书意:“既然如此,那关于面具人的线索就好找多了。”
林子溯概括了一下找不同线索的方法:“花旦听戏,面具人直接问,看客去二楼找。突然感觉好简单啊。”
“还有那个小姑娘,还不知道她的身份是什么。”柳知喻给他泼了盆凉水。
林子溯抬头看向楼顶。
小姑娘似乎累了,躺在斜斜的瓦片上,闭上双眼,感受雨水的冲击。
她在雨中,像是在沐浴阳光。
即便她已经很久未见过阳光了。
她从雨城逃亡,又入了第二个雨城。
“喂,上面的小姑娘。”林子溯冲她喊。
小姑娘坐起身,睁开了眼。
她疑惑地看着林子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叫自己。
林子溯问:“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小姑娘点头。
她居然知道,意料之外。
林子溯心下大喜,那岂不是只要从小姑娘口中问出整件事的经过就可以出去了?
只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小姑娘指了指自己的嘴,微微摇头。
她是个哑巴。
“我就知道……”柳知喻叹气道,“哪有那么简单。”
直接都能问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林子溯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明明就差一点。
谢书意提醒:“听,开始了。”
花旦亮嗓,一个故事娓娓开始。
故事藏在戏词中,藏在悲楚的声调下。
柳知喻注意到,原本的看客在戏开场时,上了楼。
这场戏,似乎是专门为她们而唱。
“白木槿啊别样的红,
几时的方休几时的亡;
……
无名戏子上高台,
大人笑里藏楼埋;
……”
戏曲渐入尾声,柳知喻也听出了故事的内容。
大概就是一位戏子被青楼的大人找来唱戏,最后被强迫的故事。
变态。这是柳知喻的评价。
不过戏词中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暗喻。
白色木槿花很红,应该是有人死了;“楼埋”二字让她想起第二次死亡时青楼的坍塌,但具体指什么,她也不太清楚。
这个故事应该还没有完,要分多次才能听完。
花旦的唱腔渐渐隐入雨水,走向了结束。
戏停,就要迎来第三次死亡了。
……
柳知喻忽略脑海中的不适,看向四周。
入眼,又是十年前的青楼。
面具人这次站在二楼,低头向柳知喻招手,让她也上来。
楼梯口,柳知喻踩到了一个狭长的东西,差点摔倒。
她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柄伞,柳知喻在第一次死亡时掉的。
但她明明是在有看客的那个惊鸿楼掉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柳知喻的脊背冒出冷汗。
面具人在骗她。柳知喻瞬间冒出这么个想法。
她很快否定了自己,面具人说的应该是真的,她没道理骗自己。
要么就是这个惊鸿楼是假的,要么就是有人专门放在这里的。
这个所谓的十年前的惊鸿楼极有可能是障眼法,套了层皮,但这又是怎么做到的?太玄乎了。
若是别人放的,也说不过去。
一时寻不到答案,柳知喻决定先放着,等见到谢书意他们再问。
她绕过伞,调整了一下心情,假装无事发生,面色平平的走上了二楼。
二楼不高,走廊上还有着微不可闻的胭脂香。
灯笼下的流苏动荡摇曳。
走廊边的房间门上有着例如紫绣球一类的雅名,窗户里蒙着深色的布匹,阻挡了来自外界的视线。
面具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率先发话:“上次还有话没说完,现在接着。”
“其实出去的那些人用的都是同一种方法——死亡。”她说,“也就是我们的死亡。杀死我们,就可以出去了,是不是很简单?”
面具人似乎觉得杀死她很有趣,笑了起来。
柳知喻走到她身边,沉默不语。
面具人突然止住了笑,她转头,注视柳知喻:“但我知道,你们做不到。”
确实,柳知喻她们无法杀死面具人,她们太弱了。
“还有别的方法吗?除死亡之外。”柳知喻不死心地问。
她不想,也不能留在这里。
“真可惜。不过也说明了你跟他们的确不一样。”面具人遗憾地说,“方法有啊,就像你说的,找真相,然后解救被困的人,和你看话本子差不多。”
柳知喻点头:“那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吗?为何被困在这里。”
“啊……”面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你确定?”
“确定。”柳知喻没有犹豫。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不过,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所以,这次,就只讲一个开头好了。”面具人说。
她看到小哑巴惬意地躺在楼顶,享受难得的晴天。
她知道,那个哑巴在等不可能到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