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感知到了斯莱林对她的态度，柳佑之次日到访时，众人对她明显没有那么热络了。

    不过幸运的是这次她没等候多久就见到了斯莱林，柳佑之依照他昨天的情况把授课内容重新优化了下，更贴合他的基础和学习速度，教授方式也更易懂好上手。

    然而没学多久，门就被砰砰砰敲响，斯莱林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让人进来，顶着稻草头的尼诺就咻地钻进来。

    他叽里呱啦嚷着，柳佑之见斯莱林的神色一点点沉下去，猜测不是什么好事，玛蒂尔达尖叫着跑来，翻译先生紧随其后。

    两人都惊恐地捂住脸，柳佑之拉了拉翻译者的衣袖，辅以手势问：“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急得突然想不起怎么表达，手上动作快得像要结印，半晌才磕磕碰碰说：“双生子，山上，丢了。”

    门口外涌来了好多人，听着小尼诺的话都倒吸一口凉气，斯莱林站起身点了几个人，柳佑之凭着猜测和翻译先生沟通：“我还算熟悉山林，带我过去或许能有帮助。”

    斯莱林听完转译点了点头，柳佑之小小地雀跃了下，然后就见玛蒂尔达焦急地说了什么，紧接着几个年轻人高举手，眼里闪烁着诡异的…期待？

    于是最后去的从几人变成了一支队伍，那座山距离古堡不算远，常有猎户驻留，不过那对双子已经丢了一夜，山里偶尔还有野兽出没，还是有些危险。

    小尼诺说他们是被背上有赤棕色的大老鼠吸引才来到山里的，多半就是岛上的变种花栗鼠，它们通常生活在北面的针阔混交林里。

    柳佑之找了棵枝干歪斜的树，环着绕了一圈，同行的男女老少围过来，也跟着绕了圈，她抬起头来就发现自己被多双眼睛注视着。

    怎么总觉得他们对这山里的东西都很新奇的样子。

    斯莱林知道她有发现，让其余人稍微离远点，示意她说。

    柳佑之感觉氧气充足了些，指着树干对翻译道：“你看这一面，苔藓很多并且颜色深，而另一面刚好相反，所以基本可以判断这两个方向分别是北与南。”

    “迷失者追寻的动物就生活在那里。”

    众人顺着她的所指方向望去，绿意葱郁，蝶鸟纷飞，而后居然响起了鼓掌声。

    柳佑之愣住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四处环顾见众人夸赞神情，才意识到这是给她的。她心中奇怪感更甚，虽然他们可能对山林不太了解，但这种都快称得上常识的东西，也没必要如此惊讶激动吧。

    斯莱林和翻译先生不知在说什么，阳光恰好穿过树叶缝隙打在他的睫毛上，在瑰丽的眼下投射一片让人心痒的阴影，柳佑之赶紧把眼移开，视线却又落到了他随说话而轻轻滚动的喉结。

    “老师，”柳佑之被吓了一跳，慌慌忙忙地应了声“嗯”，他思索着道：“好厉害。”

    应该是用同音法，那奇怪的卷翘音让柳佑之差点笑出声，她好险憋住赶紧带队走。

    她今日穿的是长裙，在山间行走多有不便，除了容易被枝叶藤石勾到裙角，视线也会被遮挡，前方是条小溪流，中间只有乱石能过。

    这里人多，不然她还能把裙子打结变短，她犹豫间斯莱林牵住了她的指尖，他已经跨过前几个石块，转头确认她的情况。石头被溪流打湿，看上去很有滑倒的风险，柳佑之估摸着分寸，略略牵紧了点。

    斯莱林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当渡过溪流手被放开后，残留的温度又让他很不自然。

    “就在这附近了。”柳佑之在平坡出停下，再往里就是密林，危险系数攀升，她正打算告知众人并确定是否进入，就听树丛中传来欢快的呼喊声。

    紧接着，一道五花条纹的影子就蹿过草丛枯木飞奔到她的脚边。

    “嘿别跑，我给你找的食物还没吃呢！”

    “索耶都怪你个蠢货。”

    枝叶被拨开，两个活蹦乱跳的身影映入眼帘，所有人乌泱泱地涌上去或边指责边关切地察看是否安好，或叽叽喳喳地让他们分享见闻，或笑他们出糗，那两人见到玛蒂尔达欣喜的表情刚浮出就被怒吼声吓得褪去。

    “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们，你们两个一直生活在海里的家伙怎么敢，深更半夜追着不知名的东西，就来到这种地方？！”

    两兄弟不敢说话，挠挠头挨训，余光中瞧见一个身影不由把头更低了一些，心虚地对眼神。然而被阳光投射出的高大身影还是来的了眼前，下一秒就被各自狠狠呼了一脑袋。

    两人完全收敛了表情，站直身体低垂着头：“对不起。”

    他们其乐融融，柳佑之听不懂也插不上话就顺着在附近小小地转悠，这里还有个小小的木屋，门敞开着，里面的东西都落了灰，墙上挂着干涸的鹿头和一把老旧的□□。

    想着他们应该也说得差不多了，她走出木屋却在这时听见了小小的惊呼声。

    有一头发狂的野猪正冲着人群而去，随着而来的少年都吓得变了色，柳佑之毫不犹豫折返屋里取下猎枪。

    很好，还有子弹。

    她将弹匣处合上，瞄准飞速接近的野猪扣下板机，火星乍闪，硝烟弥漫，子弹精准无误地击中暴露而出的脊柱。

    辽阔的坡地回荡着震耳响声。

    此时的惊呼声显然比方才更大。

    斯莱林目睹着疾驰猛冲身量不俗的野兽顷刻间颓然倒下，他遥遥望向木屋前的此前从没认真注意过的人类小姐，颊如飞霞，嘴唇殷红，目光沉静，手中稳稳端着的器械被阳光反射出冰冷的光。

    他此时不得不承认，玛蒂尔达说得对，人类的发展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无需他多言，身后的人已经将野猪束缚捆绑，确保其不再具备攻击性。

    柳佑之赶到时，野猪已经被处理好了，她注意到有不少视线都落在自己手中的猎枪上，包括斯莱林。

    她递给了他，斯莱林那双漂亮眸子闪烁着稀碎笑意，说了句他们自己的语言。

    柳佑之猜测是“谢谢”之类的话，她不由偷瞄了眼斯莱林，想再次确认刚刚看到的他和从前所展露出的都不同的笑容是否是自己错觉。不料斯莱林发现了，她只好故作自然又挪开视线。

    斯莱林握着枪管的指尖轻轻拍打着猎枪，像是鱼尾拍打岸边礁石。

    翻译先生注意到了这一点，既然心情不错，那他凑过去看家教小姐展示那个有趣东西应该不妨事吧。

    柳佑之将填子弹的地方拆开，旁边突然多出一颗脑袋，来得正好，她便顺势让他转译。

    “我们在这里填充攻击物，往下掰就可以，完毕之后合上。”

    渐渐地，身边的脑袋越来越多，柳佑之全神贯注没察觉。

    “这里就是决定最终进攻的地方。”她拉起斯莱林的手指带他去碰板机，她一触即离，斯莱林的目光淡淡扫过她。

    斯莱林对这柄猎枪充满好奇，这是个好消息。

    “你如果感兴趣，我会带你去看其他更多有意思的东西。”她最后如此做结。

    她要让斯莱林看到她的价值。

    “他非常期待。”翻译先生道。

    柳佑之屏住的呼吸终于放松，既然如此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保下这份工作了？

    她真想开瓶罗斯最贵的酒庆祝。

    斯莱林让人将猎枪放回木屋，并留了几枚金币。

    他确实开始对这个族群感到新奇，纵然以他们的敏捷与力量，一个成年者对付横冲直撞的野兽完全没有问题，即便稍强的少年费些力气受点伤也可以应对，但是在自然面前脆弱的人类居然能够创造出如此轻巧的工具在短暂的时间里击毙远比自己强大的物种。

    这是让人惊叹的。

    “请老师帮忙察看人群中是不是有人携带了招惹野兽的东西？”斯莱林专注地注视着她。

    柳佑之听完翻译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漏了这样重要的事情，野猪不会平白攻击人群，应当是有人因为好奇在山里摘取了什么。还好斯莱林谨慎。

    她让所有人摊开手一一检查，果然在一个男孩子身上找出几株斑斓的浆覆花。

    她摆手做了“不”的动作，然后走到崖石边将花远远扔掉。

    “这是名叫浆覆的野植，在这个季节花粉随风而散容易引野猪发狂。”她解释。

    那男孩羞愧地表示明白，和大家道了歉。

    日头下移，已经快到了晚餐时分，他们一行人却连午饭都没吃过，回程途中不知谁的肚子咕噜作响，发出饥饿的求助。

    柳佑之在一片果林前停下，给众人摘了些果子，未免他们担心，她先用衣服擦后吃了个打样，其实她也有些饿了，但他们没一个人表示她也不好说出口。

    一看这挂着的丑陋东西能吃，好多人都激动得争先尝试，斯莱林瞧着景象便示意停下休整。

    但是光吃果子不顶用，恰好前面就是条清溪，间或有鱼游过，柳佑之找了根前端尖锐的长木枝，向着溪边而去，大家也不摘野果和打闹了，纷纷好奇地跟过来。

    她还是头一次在最这种事的时候被这么多人围观，不由受到激励，试了试木枝手感颇有要一展风采的意思，然后瞄准游荡而过，感受到危险猛地加快速度的小鱼投掷而出。

    ！非常精准地叉中了！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个还没她腿高的小女孩倒吸一口凉气啪嗒一下倒了。

    人群混乱了起来，柳佑之叉着还挣扎的鱼不知所措，斯莱林没忍住勾起唇角，眼里闪着稀碎的笑。

    “她只是困了。”他说。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吃成烤鱼，不过回到古堡时餐厅长桌上摆满了东西，为了感谢柳佑之，他们还小小地举办了个宴会，烛火摇曳，柳佑之连喝了好几杯被敬的酒，罗斯本就是葡萄酒企业，她在其中亦是佼佼者，这点酒量还不在话下。

    她正喝得畅快，玛琪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好了，叫我，送您。”

    柳佑之怀疑自己听错了，把她拉远点远离喧闹，玛琪重复了遍，吐字比方才更准确更清晰。

    柳佑之如遭雷击，是她记忆错乱了吗，她不是既帮忙寻了人还狩猎了发起进攻的野兽，斯莱林不也很想了解更多吗？

    是她会错意了？她有点没心情吃下去了，在纷乱的人流中环顾，并未发现斯莱林。

    “走吧。”她只能告诉玛琪。

    柳佑之这一夜总是半醒半睡，她时而梦见自己衣食无忧，潇洒畅快，时而又身处阴暗街角被过街老鼠一样驱赶到乱葬岗。

    清晨醒来的时候疲惫不堪，她路过商业街时卢辛正挽着总监的胳膊要进首饰店，颐指气使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而后满意地进店了。

    柳佑之的情绪腾地就高昂起来，不行，她才不要灰溜溜地又从古堡离开。

    然而出师不利，斯莱林不见了，前来打扫的人告诉柳佑之他去了草坪球场。

    球场？

    那她也要过去。柳佑之托人带路，曲折迂回好久终于到了，结果举目尽是空荡，她在阴凉处站了会儿感觉腿有点酸，去了凉棚底下坐着。

    在棚顶歇脚的椋鸟受惊，扑扇着翅膀向树林里飞去。

    斯莱林将枪口方向转至闯入视线的银灰鸟翼，他脑海突然闪过昨日猎屋前的画面，没扣板机反而问道：“几点了？”

    “已经十点了，您是要去用午餐了吗？”随行的人问。

    斯莱林将枪扔给他，往出口方向而去：“没你那么爱吃。”

    其余人哄堂大笑。

    林子正对休息室，斯莱林走出时，见到了个意外的身影。

    那位家教小姐坐在躺椅上，正假意欣赏风景以观察周围，脸因为阳光和温度有点泛红，他想，如果离得近，他或许还能看到对方薄薄皮肤上透出的微弱血丝。

    他突然有点不急着回去了。

    余光中，不远处的树干上靠了支球杆。

    -

    柳佑之将附近地形概况都纵览于心，并筹谋着待会儿要怎么做，结果突然被巨力击中脑袋，直往后倒。

    她疼得眼冒金星，手扶着的地方好像还快速地肿起来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柳佑之又惊又怒，遮着额头站起却踩到了滚落脚边的小球，“唰”地仰面快要摔倒。

    “老师小心。”她的腰被搂住，对方巧妙的卸力下柳佑之稳稳站住。

    她散了的魂还没完全归来，但她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

    斯莱林见这位家教小姐呆滞的目光在他手中的球杆上转了一圈，即将出口的愤怒如同被泼了凉水般熄灭了，几番启唇都没说出半个字，颇感有趣，比他今早拆解枪械时还要有意思。

    他在被发现时收敛眼底的笑意和探究，担忧询问柳佑之情况如何。

    柳佑之在他真挚地担心和歉意下勉强压制的情绪消散了点，她正想摆手说没事，但念头一转，手向伤处而去，轻轻按了一下，就半真半假地疼得倒吸凉气。

    似乎很严重的样子。

    返回室内时正忙得脚不沾地的玛蒂尔达无意间瞥到了被簇拥着而来捂着脑袋的人类小姐，她匆匆放下用于指挥的除尘拍，大步流星跑过去：“这是怎么了，我的天哪快叫治疗师！”

    于是正归置杯碟的人疾步离开了，这次那位医生倒是着了一身帅气的制服，估计是正在哪儿忙活很快就赶来了。

    柳佑之被击中的地方比刚才更肿了，还破了口子，瞧着又滑稽又吓人。

    玛蒂尔达稍微思索就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她不太赞同地皱眉：“斯莱林。”

    斯莱林用他们自己的语言道：“我道过歉了玛蒂尔达。”她便没再说话。

    冰冰凉凉的药触碰到额头时柳佑之都不用再装，就痛得攥紧手心，她犹豫了会儿实在耐不住让玛琪帮忙将边柜上的镜子拿过来。

    这一看吓一跳，刮蹭开的皮肤露出斑斑点点的血，像故事书里夜半可止婴儿啼哭的。

    柳佑之眼睛瞪大，然后飞快将镜子反扑。

    这也太丑了吧！！

    等一下，谁在笑，她被处理着伤口不能大福地动作，于是有限的视野中扫了一番，并未捉到嫌疑人。

    斯莱林本来悠然站在旁侧，此时却拿过医生手中的药与棉签，搞得玛蒂尔达警铃大作。

    她正想要不要躲过斯莱林手中的东西，却见他极为轻柔地上了药水。

    还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

    但柳佑之听懂了。

    他说：“老师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