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星盘失窃后，全城戒严。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追捕镜心魔的同时，军中也在悄悄进行新一轮的清洗。

    在百姓沉睡之际，一轮又一轮的厮杀悄然结束。

    袁天罡派来的人几乎全军覆没，只有镜心魔和温韬逃出檀州。

    他们揣着日月星盘，不顾身上的重伤，连夜赶回藏兵谷。

    “这就是日月星盘。”袁天罡上下翻转，打量眼前这个古朴无华的星盘，连连称奇，“它看着平平无奇，但内有乾坤，果然名不虚传。”

    他看向跪在一边的两人，“此行辛苦你们了，先去养伤吧。”

    镜心魔谄媚道：“为大帅做事是我们的福气，一点也不辛苦。”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叶则清正在打坐。

    她敏锐地捕捉到那股牵引，睁开眼睛。

    袁天罡，终于开始卜算了。

    袁天罡站在星盘前，久久无语。

    之前一直卜算不出这天下大局的走向，是因为日月星盘隐藏燕云轨迹。燕云地位何其重要，它的未来不明，卜算时自然也算不出真正的卦象。

    如今他费尽心思，终于得到日月星盘，一直不明朗的卦象也渐渐清晰。

    只是，算出的结果……

    紫薇逝，七杀至，破军出，天狼劫，叶家灭，乱世终。

    无论卜算多少次，都是这一个结果。

    怪不得之前无论如何都推算不出天下之势，果然是叶家的生死存亡关乎着未来天下的安定。

    叶家亡后，天下大乱，会有一人掀起大旗，平定乱世，登临帝位，但这人不是李星云。

    这与他原本的计划截然相反，他给李星云十年玩乐的时间，只要十年后天子肯安安稳稳坐在皇位上，励精图治，匡扶大唐，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也对得起太宗皇帝。

    到时叶家主帅一死，李星云收复燕云，帝位便更稳固，这也是新帝积累威望的最好方法。

    叶家军是他留给李星云登基之后的第一份礼物。

    但是现在，一切都乱了。

    李星云，当真没有一丝生机吗。

    是他袁天罡亲手葬送了他。

    不，袁天罡敏锐发现，在一片死局之中，仍有一道生门。

    而他，就是那道生门。

    袁天罡沉寂了一段时间，不良人近期的行动也全都停止。

    她明白袁天罡此刻肯定在反复推演卦象，不知他对自己编的故事作何感想。

    她很期待他做出的选择。

    而她找药的进程也并不顺利，好几味药材早就消失了踪迹，只留存在传说之中。

    她和李存礼派出几波人四处寻觅，却都遍寻无果。

    直至最近，北疆那边终于传来一点消息。

    她派一波人先去打探情报，北疆的冰蛮花生长在极寒的高山之上，最后一朵出现在五十年前。

    他们已经知道冰蛮花大致的成熟时间，只等着到时去山里寻找。

    能否找到，只能尽人事，听天意。

    第一批打探的人已经在那驻扎，第二批也快动身了，但至少也要在那等两个月。

    “最近漠北又在谋划了，夜间巡逻要注意，每隔两个时辰换班。”

    她正和副将们交代事务，就瞥见小满和阿久时不时探头，往里面看。等会议结束，两个小萝卜头冲进来抱住她的腿。

    她低头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又在预备着做大事。

    果不其然——

    “大人大人，我们也想去北疆。”

    她还没张口，小满抢着说：“我都打听好了，这次只是去北疆探探路，会在那住一段日子，没有危险的，大人就让我去吧。”

    她捏捏小满的脸蛋，“好啊，预谋已久了啊。”

    小满听话地把脸伸过去，撒娇地蹭蹭她。

    他们这么想去，她自然赞成。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又何尝不想让你们出去多走走。”

    阿久和小满：“大人答应了？”

    “嗯，但是只能去一个，这既是为了安全，也是为了你们的武功考虑。等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换另一个人去，好不好？”

    能有一个去就已经很好了，阿久和小满交换个眼神，跑到外面比试武功去了。

    最后小满成功赢得北疆两月行，武功稍差一点的阿久留下加练。

    她和苦着脸的阿久把小满送出城，阿久一路上唉声叹气。

    “行了，别拉着脸，我没少给小满布置任务，她又不是在外面玩乐，是去历练了。”

    她提着阿久回去，“你也不能落后啊，要是不好好练功，到时候小满回来，打三个你都轻轻松松。”

    小满走了，院子里的笑声少了一半，她有点体会到为人父母看孩子远游的心情了。

    那天，她收到张子凡的信，上面写他要和陆林轩成亲，还送来一张请帖。

    “凡儿要成亲了，这么快。”

    没想到居然是辈分最小的张子凡先成家。

    不过，她怕是去不了了。

    他现在不是通文馆少主，是天师府首席天师，也是天子身边的挚友。

    他尊重她的立场，她也不会干涉他与李星云的友谊。

    但眼下，她不适宜去。

    叶则清想起来，她有一个张子凡眼馋了好久的玉石屏风。

    她去库里寻了出来，又找出不少新奇的宝物。她估摸陆林轩会喜欢，全部打包送过去当贺礼。

    但最后张子凡的亲还是没成上，她听说了天师府的事，明白是袁天罡所为，只是不知他意欲何为。

    叶则清和李存礼隔岸观火。

    “呵，李星云打伤子凡母亲，骗骗外人还行，他要是能做出这种事，我就连干十碗药。”

    说着端起药碗，像喝酒一样干了，现在她喝药跟喝水一样。

    但是她的眉头还是皱得死紧，“袁天罡到底想做什么，偏偏在婚礼那天搞事，好好的婚礼都被他毁了。”

    李存礼还是和往常一样递给她蜜饯。

    她推开，“没事，又不苦。”

    太幼稚了，只有阿久小满喝药才吃糖。她堂堂叶家主帅，喝个药还要配蜜饯，传出去多没面子。

    其实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尝不出苦味，不过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不苦就不吃吗，我记得阿清说过，吃甜食会心情好，我想你应该需要它。再说喜欢吃什么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自己开心最重要。”

    叶则清轻笑一声，接过来抛进嘴里，“阿礼说得对，不过接下来咱们有的忙了。”

    李存礼道：“是啊，袁天罡已经动手，咱们也要早做准备。”

    天师府的事过去没多久，她收到李存忍的信，称手里有李克用生前留给她的东西，若她得到必有助益。

    李存忍如今在李嗣源手下，想必行动处处受制不得自由。她与李存忍曾一同上阵杀敌，有几分交情，若能帮一把自然要帮。

    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李克用究竟留下了什么。

    不过，要把李存忍带到燕云，还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没想到这时机这么快就来了，中原传来两个一模一样的李星云要各自拉拢诸侯比试的消息。

    “长得一模一样……”她喃喃自语，“不会吧，莫非假李星云是李唐的另一位遗孤。”

    原本她就怀疑另一位遗孤在袁天罡那里，不然以暗阁的探查本领，不会遍寻不得，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现在这怀疑又加重几分，直到她先后见到假李和李星云，怀疑变成肯定。

    她能看到万物本质，自然能看出他们两人同出一源。

    连血液中的颜色都那么相像。

    袁天罡应当没有告诉假李他的真实身份，假李也不知道自己和李星云是亲兄弟。

    见到假李，弄清他与李星云之间的关系后，再结合袁天罡最近的所作所为，她大概猜出袁天罡的用意。

    他看似放弃李星云，转而扶持假李。但他真正的意图，是想用假李来刺激磨炼李星云。

    他还是舍不得李星云，或许，也是舍不得这么多年的执念落空。

    假李从一开始就是被舍弃的那个，他的结局早就被袁天罡定好。

    父亲曾拜托过她，尽力保住李唐最后的血脉。

    不过，就算父亲没说过，她也不想让假李死。

    她就是这么小心眼，袁天罡越想做的事，她越不想让它实现。

    她记得，她曾问过老祖，叶家到底有多少秘术。

    老祖说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其中有个血缘秘术最为玄妙。

    用了此术，血亲之间命运相连。除去自然衰老，其中一方如果受伤，无论多重，只要没断胳膊少腿的，都能恢复如初。而且此术十分方便，只需对一人施展，便可与其血亲相连，

    她当时便对这个很感兴趣，专门去学了，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她学得很泛泛，如今要用到了，也只能临阵磨枪，于是她找老祖紧急加练。

    果然，学无止境啊。

    她特地留下张子凡一行人，等李星云为她诊脉时，将秘术用在他身上。

    后来，镜心魔算卦，是生门紧闭。但是通过日月星盘，她为他留下了一道生门。

    或许他到死，都不会明白是为何。

    接着，袁天罡把所有人召集到地宫。

    在那，为自己安排一场盛大的落幕。

    也是在那里，袁天罡说出她父亲的死因。

    “叶家人，太过固执，但也很有骨气，威逼利诱都不能让你们折服。不能为我所用的，自然不需要再存在，叶长河如此，你自然也如此。”

    “不向唐朝称臣就是这个下场吗？大帅为李家鞠躬尽瘁，本是一段佳话，为何要求别人也必须如此。多少王朝淹没在废墟中，李家夺了杨家天下，最后也被朱家灭了，不过是因果循环。”

    “这天下从不姓李，也不姓任何一个姓，是天下人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谁为百姓谋福祉，为天下送安定，谁就能得民心，坐稳帝位，所以唐朝的灭亡本就是天意与人为。”

    “你筹谋这么长时间，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她喃喃自语，却更像是把这一年积攒的怨气全部宣泄出来。

    袁天罡闭目不言。

    最后，她静静看着跪在地宫中央的袁天罡，有复仇的快乐，也有无尽的复杂。

    她出来后，抬头望着外面湛蓝的天空。

    一直埋在她心底的事，一直在她头上的乌云，终于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