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小院大门被叩响,有婢女前去开门。
躺在院中摇椅上享受温暖阳光的蒋温二人还在欢声笑语的吃着水果喝着茶,而宿信也在书房,一边拿书看着,一边透过窗户注意着院中二人,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仿佛从始至终都似当下一般悠然自得。
“啊!”门边传来婢女尖叫,钟伯浑身是血的拖着残躯一步一步焦急却又缓慢的向院中冲来,大声叫嚷着:“阿信!阿信!南诏!是南诏攻来了!”
园中三人闻言,皆应声而起。
蒋时下意识将身边的温堇瑜护在身后,急切问道:“钟伯,什么方向?靖川和阿嫂呢?”
“南市!湄音带着靖川往北边去了……那群畜生!正在挨家挨户……屠戮全村啊!”钟伯受伤严重,自南市跑来城东已是疼痛难忍精疲力竭,倒在院中不能活动一步。
温堇瑜慌忙前去搀扶,声音带了一丝哭腔:“钟叔……你怎么样……”
蒋时得知方为后便要冲出去,却被宿信抢先一步拦住:“阿时,堇瑜和钟叔需要有人看护,你留下来,我去寻驻军。”
蒋时已经有些头脑发蒙,无暇思考周全办法。宿信冷静的声音倒让蒋时像是抓住了主心骨一般:“你可以吗?”
宿信将手放在蒋时的背后轻抚:“放心,我这院子不大,人也不多,但从不养闲人,奴仆婢女皆由你差遣。你只需照看好堇瑜与钟伯,还有你自己,等我回来。”
蒋时点头,望着宿信的背影深呼出一口气,吩咐着:“立即将院门封死!院中所有水缸装满水以备不时之需。懂些医术的便去帮县主照料钟伯。会些拳脚的便同我一起,守住这座院子。”
安顿好钟伯,蒋时便听到外面已是杀声四起,哭喊声、求饶声、铁骑奔走声,声声刺耳。
蒋时于宿信的武器库房中寻出一杆红缨枪,单手长握,神色肃然的站在了院中。
像是早被训练过的,家丁十余人皆持武器立于廊下,婢女十余人则取了弓弩藏匿于各方角落。
而早上被温堇瑜差遣的翠雨翠云二人皆佩剑立于蒋时两侧。
蒋时对此阵仗震惊良久,很好,多一人,便是多一分胜算,宿信这院子竟藏龙卧虎。
随着大门的撞门声响起,蒋时神情紧绷,虽人多势众,却不敢轻敌。
蒋时高声震慑:“识相的,离开这座院子,若是闯进门,便是你的死期!”
撞门声戛然而止,但不出片刻门外便有人大肆嘲笑起来:“我当时什么权贵人家,原来是曾经的将军府。你们将军都死了,还坚守个什么劲啊?把门给我撞开!”
蒋时顾不上想许多,将长枪负于身后,盯着大门严阵以待。
红漆木门被外面人装的吱嘎吱嘎响,不多时,便已是残破不堪。
领头人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腰间配了一柄与之十分相配的大环刀。开门以后便得意地笑着,迈着四方步,悠哉悠哉的进了院。
瞧见院中阵势,不觉惊慌只觉好笑:“你瞧瞧,将军府就是不一样,这些仆人真是忠心耿耿啊。主子都没了,还守着这小院。是不是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呀,给我……”说罢,环视一周后,将视线落在了蒋时的脸上。
“搜”字还没从嘴里冒出来,身后那些已经杀红眼,抢疯了的人便已经动起来了。
蒋时举手示意,藏在府中各处的弓弩手发动,那些妄动之人瞬间被射成了筛子。
后方还有人冲上前来,却被那终于看清蒋时摸样的胖子大喊道:“别动!都别动!都给我住手!你……你……”
蒋时勾唇一笑,眼中却毫无温度:“怎么,不搜了?”
“蒋、重、华?!”那人将这三个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吐出来。
蒋时只觉得这个名字在这张臭嘴里说出来竟有种被玷污的感觉,忍着恶心,蒋时怒目而视:“你奶奶的全名也是你能叫的?”举枪而刺,却被那人反应过来后堪堪躲过。
胖子有些发怒,满是油光的脸上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他抽出腰间的大刀啐道:“我管你是谁,就算是蒋重华本人活了过来,老子也照样砍。”说罢,将那柄大环刀横劈而来。
蒋时瞅准角度,对着刀下拿枪一挑,便将那横刀翻了个个儿,将刀刃对向了胖子自己。蒋时用枪杆抵着刀背往前使力。却也知道拼力气拼不过这死胖子。
果然,胖子怒目一瞪,转了个使力的方向,将刀背贴着枪杆向上划来。
蒋时眼疾手快将长枪调转矛头,泄了胖子的力,快速的转了个方向将枪杆当棍棒,用了十成力气向着胖子的腰脊抡去。
胖子还没将泄了力的刀提起,便被一棍子甩到了一边。
长枪枪杆还在颤,胖子龇牙咧嘴的托着自己肥胖的腰背,便想起身。
蒋时冷笑着来到胖子前面,一脚踩上胖子脊背将胖子踩回了地上,居高临下的瞧着他,嘲道:“就这两手三脚猫的功夫,下次见了我,记得喊奶奶。”
胖子余光瞥见自己的下属趁乱摸进了屋,低低笑了两声,语气轻蔑:“不知道将军屋中有何宝贝啊,这般严防死守。”
蒋时脑袋“嗡”的一声炸开,转头向温堇瑜和钟叔所在的房间看去,便见屋门已经大开,见翠云翠雨恰在门边,忙唤到:“翠云翠雨!保护县主!’’
“阿姐!”话音刚落,翠云翠雨还未来得及动作,便响起了温堇瑜的叫喊声。
蒋时卯足了劲冲去,看清屋中情况后,人还未到枪先到。
温堇瑜半边衣服已经被拉扯的不成样子,那双平日里笑嘻嘻的双眼中此刻噙着泪,愤恨不已的瞧着身上恶心的’蛆虫’。忽听“噗呲”一声,从那人胸口处贯穿出来一根染着温热鲜血的红缨枪,这杆枪力度刚刚好,再差一些,便也要射穿温堇瑜。
温堇瑜瞪大了双眼,缨穗的血正滴滴答答的滴在温堇瑜的脸上,感受着血的温热,看着停在自己脖颈前的锐利枪尖,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而另一旁半边身子已经失去知觉的钟叔,妄想保护温堇瑜,也已经从床上翻了下来。见蒋时走了进来,忙喊着:“别管我,快去看县主!”
待蒋时进门看到这一幕,一股怒气直冲头顶,一脚将温堇瑜身上的男人踹了下去,伸手轻柔的将受了惊吓的温堇瑜抱起,另一只手胡乱的为她裹好衣服,自己的声音也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却还在安慰着怀中的妹妹:“没事了,阿姐来了……没事了。”
温堇瑜窝在蒋时的怀里,眼中蓄满的泪水终于决堤,可她却不愿哭出声来,只是使劲咬着下唇,呜咽着蜷在蒋时的怀里,肩膀也随着抽泣声剧烈起伏着。
蒋时紧紧抱着温堇瑜,巨大的双手剧烈的颤抖着,心口处疼的厉害。
良久,待她调整好自己情绪,再抬头,眸中已满是杀意。
好,很好。
门一开,便是打开了口子,有人不知死活的踏进屋子。只见蒋时背对着房门,面色阴沉的甩出袖中刀,干净利落,精准的直接抹了那人脖子。她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前兆,甚至众人都未曾见道蒋时是怎样出的刀,人便已经倒地了。
蒋时踱步到门边,眼中满含杀气:“不想活的,尽管进来。”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慑当场。
那领头的胖子眼见讨不着好,便下令:“疯婆娘……撤!我们撤!”
蒋时却笑了,这笑容在一众人看来,竟十分阴森惊悚。只见蒋时嘴巴微张,说道:“我将军府,是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此时的蒋时,像索命的厉鬼,吩咐道:“翠云翠雨,关门迎客!”
宿信一路未敢停歇,却见边防营也已经是自顾不暇。像是遭遇了一场奇袭,营帐散的散烧的烧,七零八落的混杂在兵器伤亡的战场上。
宿信翻身下马,大声斥吼:“杨丰明!”
残败的营帐中走出几位身形魁梧却略显狼狈的将军,一见来人是宿信,震惊之余慌忙下跪行礼:“殿下,您怎么来了?”
宿信冷笑:“我怎么来了?南诏已经攻进始安城了,你可知道?杨将军,你身为戍边大将军,别告诉我无人报你。”
跪地行礼之人皆将头又低了一低。
杨丰明抬起身子答道:“回禀殿下,南诏蛮夷攻来实在出其不意,营地半数尽毁,死伤惨重,我等正商量对策……”
不等杨丰明说完,宿信便怒斥:“杨丰明,你若是担不起大将军的名号,便给我滚回岐山做你的山匪。”又高声下令:“众将军听令,现派卢知炀,耿谦孝两位将军,率五千兵马,随我驰援始安城。”
“是!”
待队伍浩浩汤汤的走了,杨丰明恨恨的瞧着宿信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一个狗都嫌的杂种皇子,我呸。”
身边小兵不解道:“将军这是何意啊?”
杨丰明笑的十分轻蔑:“哼,不过是圣上无心之失,生母还是个浪荡妓子。他就是圣上的一块污点,没将他和他那婊子老娘沉塘淹死,便算是圣上宅心仁厚了。你见圣上可拿他当回事吗?哈哈哈……”
“可这位皇子来的好生突然,堂堂皇子,为何会在此处?”
杨丰明意味深长的笑着:“这贫穷刁蛮的山沟沟,才是我们这位小皇子的故乡啊。”
待五千军马到达始安城,城中已是尸横遍野,唯有几声微弱的呼救声让宿信稍感蔚籍,连忙派人相救。
宿信望着城中狼藉,眼皮突突直跳,慌忙驾马赶去小院,却见院门敞开着,院里院外竟都是伤亡的尸首。
宿信平日里遇到什么天大的事都淡然处之的心态在此时轰然崩塌。
他一步一步走着,一个人一个人的瞧着,却又不敢看的太过仔细,生怕再次瞧见那熟悉的面容。
可都没有,哪里都没有,就连温堇瑜和钟伯都没有。
宿信眉头紧皱,却暗自松了一口气,没找到,就还是有希望。
于是大跨步迈出家门,翻身上马:“卢将军,带一队人随我搜寻城中幸存百姓。耿将军,城中蛮夷一个不留。”
“殿下放心!老耿做事定不辱命!”耿将军领命前去。
暮色将至,始安城上空还飘荡着浓浓的血腥气息,上午还在喧闹的城市不过三五个时辰,就已变做死城。
城中南诏军已退,城中幸存的百姓也被宿信救起安置在一处宅院。宿信仔仔细细的扫过二三十余人的脸,仿佛再次瞧见了三年前的悲惨结局。宿信握紧双拳,面如寒冰。
“殿下,贼军已无残余,衙门也已经派人将死伤百姓登记造册了。”
宿信应声:“嗯,知道了,二位将军辛苦了,待始安重建,必当亲自宴请众将士。”
“殿下说笑了,此乃我等责之任之,不敢讨赏。”
“今夜,还要麻烦二位将军多加巡防以护平安,以免敌军再次来犯。”
“是”
待卢耿二位将军走后,宿信忽觉身心乏累,想要养精蓄锐后好起身再次寻找蒋时一行人的下落。
一旁百姓细细的呜咽声传来:“作孽啊……一家五口……竟只剩我一个老寡妇……该死的是我呀,是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寡妇呀……我的儿啊……”
“老太太,您别哭了,天灾人祸,我们……谁也改变不了的呀……”
忽听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奶奶别哭,阿姨别哭,我哥哥可厉害了,他把坏人都打跑了。”
宿信抬起眼,瞧见说话的小姑娘正一个一个的为大家擦着眼泪。
小姑娘宿信也认识,是东市鱼摊上常家的小女儿,常家两口子日子过得虽不富裕,却十分幸福,此二人有儿有女,大儿子唤做常生,年已束发,小女儿不过垂髫名为常乐。三年前的战乱,常家一家因出海打渔逃过一劫,如今……
大家在人群中没有瞧见常家人,便以为常家只剩她一个了。不忍告诉她真相,只得把眼泪擦干净,握住她脏兮兮的小手强颜欢笑着:“是,是,你哥哥是我们的大英雄。”
常乐注意到角落中独坐的宿信,掏了掏衣袋掏出一颗糖果,踉踉跄跄地跑过来递给宿信:“叔叔,这是哥哥给我的糖果。哥哥说,吃糖果,不伤心。”
宿信扯出一个微笑,接过:“谢谢,你把它给我了,你还有吗?”
常乐十分乖巧的点头:“有的,哥哥说等他回来再给我买。”
宿信揉着小女孩的头,问到:“那你知不知道,哥哥去哪啦?”
小常乐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说……他说……他要去将军台……”
将军台!宿信心口猛然一颤,连忙起身冲了出去,翻身上马,直奔将军台而去。
将军台在城东一座山上,树林掩映,十分隐蔽。若是躲避此处,定能安然无虞。
疾驰至高阶下,便见高耸的将军台此刻正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宿信忐忑不安,脚下却未敢耽搁,一步两阶的向上跑去。
“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