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信,放手!”蒋时从房中听到于广济的怒骂,便慌忙起身出来查看情况。
谁知一开门便瞧见宿信掐着于广济的脖子,连忙跑过来抓住宿信的手臂,企图拉开:“宿信,放手!”蒋时又说了一遍。
宿信看了一眼蒋时,这才慢慢松了手。
于广济猛然获得喘息机会,出于本能地狠狠吸了两口空气,却呛咳了起来。
此时韩公公也从门外进来,瞧见这一幕忙问:“哎呦喂,这是怎么了?这不是于丞相家的大公子吗?这是……这是发生了何事?”
宿信负手而立,一反平日里温润模样,带了十足十的压迫与威严,像是变了个人,背对韩公公冷脸吩咐道:“将于大公子一齐带上,回京后,我自会向于相请罪!”
韩公公从未见过这样的宿信,还处在震惊中还未曾回过神来。
“听明白了吗?”宿信话说得很轻很慢,但一字一句言语冷冽,有着不容他人质疑的强势,他侧头凝视着韩公公,周身压迫感让韩公公身形一抖:“是,殿下,老奴明白。”
宿信说完便上了门外已经停好的马车。
蒋时跟在宿信身后,小心翼翼的在外撩起一角门帘。
宿信瞧着只露出半张脸的蒋时,道:“上车。”
蒋时虽有些惧怕,但还是上了车,坐在了宿信的旁边。壮着胆子问道:“这是真实的你?还是平日里的你才是真实的你?”
宿信盯着蒋时良久,反问:“你觉得呢?你更喜欢哪一个我?”
蒋时想了想:“若刚刚那个是真实的你,那我觉得还蛮好的。”
“为何?”
“我虽不知之前的你都经历了哪些,但平日里你虽见谁笑着,可却瞧不出一丝真心。若你能像刚才一般,随心所欲一些,反倒像个真实的,活着的人。”
宿信惊讶于蒋时说出这样的话,沉默半响后,说:“有一个人,曾和我说,当形势比人大的时候,要藏起锋芒,藏拙守静。有所求有所图,更要喜怒不形于色,徐徐而图之。”
蒋时笑道:“不冲突呀我的殿下,说这话的人,定是真心待你,知你不易。”
“那你……”
“我?我并没有同你说那番话的人那样的大格局。在我小小的世界里,我只当你是朋友,既是朋友,便不愿瞧见你打落牙齿混血吞的模样。”
宿信垂眸,良久浅笑,言中带着不甘和遗憾:“若我是个普通人,是个疯子,是个傻子,我都可以这样做。但现在的我,不行。”
“我知道殿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我也知道我的话对殿下来说可笑又幼稚。但你若是信任我,不妨只拿我诉诉苦,我也不介意为你排忧解难。”
宿信听蒋时此言,沉默片刻后像是想明白了,笑道:“蒋时,那咱们逃跑吧。”
蒋时猛地听见这话,大惊失色,慌忙掀起一角帘子,四下看了看无人,小声斥道:“你疯啦!这可是圣上派来的车驾接你回宫,你……你这是抗旨?!”
“皇宫……朝承恩,暮赐死。若我能选,定不选出生宫墙内。既你愿为我排忧解难,那……在我大事将成前,就陪我疯一把。”
蒋时瞧见此人竟突然生出些许势在必得的拼劲,而自己,也着实不愿去那尔虞我诈的皇城,反正自己也不是这里的人,大不了一死。拼着这口气,蒋时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宿信笑而不语。
此时的宿信应该是在正在盘算着什么,说不定,只是在寻一个机会。
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了。
荆湖永州,入夏,蝉鸣阵阵。
城外行人寥寥无几,见到蒋时一行人也都是快速跑开。
再向前而行,蒋时竟瞧到了震撼此生的场景。
永州城内,阴云密布,雾气中飘荡的是烧纸的味道与极浓烈的血腥味。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挂白绫,金纸灰如漫天飞雪,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街面已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有驻军骑马行于街上,遇到活人便挥刀而下。
韩公公在轿外道:“殿下,将军,此地不祥,避免惊扰殿下,咱们今日便不停歇了。”
马车缓缓前进,将时听到有孩童哭声,掀起帘角,见一母亲正抱着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孩跪地求饶:“军爷,大人!孩子太小,已经三日没有吃东西了,求各位大人赐些吃食,让我女儿能够活下去,求各位!”
“你是谁家的娘子,是不知道县令大人的命令?还是死了男人无人养家,想要跑出来跑头露面了?”这人越说,话中的调戏意味越浓烈,笑意越深。
“大哥,食物咱不是多的是?给她一些吧。”
“哈哈哈,好,那就跟我们走吧?”领头的人漫不经心地笑着,等待着母亲的抉择。
那位母亲察觉话头不对,紧紧的抱着怀中孩子,向后退去:“不,不……”
其中一人瞧出她的退意,无奈的发着牢骚:“你说说哪有你这样的,要吃的也是你,说给你了不要的也是你。”
怀中孩童还在因饥饿拼命的哭泣着,领头的人忽然倍感厌烦:“吵死了,杀了这个孩子,把这娘们带走。”
“不!各位大人,民女给各位磕头!饶我们母女一命吧!我去!我现在就跟你们走!求你们……求你们饶我女儿一命!”那位母亲满脸泪痕,声音已经破碎的无法连成完整的句子。蒋时看到,她眼神中是恐惧,是哀求,是绝望,也是希冀……
“哈哈哈哈哈,臭娘们,想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其余几个士兵也都哈哈笑着,像是一场胜利者的狂欢,将跪在地上满眼乞求与泪痕的母亲尊严撕烂踩碎。
可他们几人,高头大马铁甲银枪,到底胜利了什么?不过是一位柔弱女子为了自己的孩子被迫的臣服,仅此而已。
蒋时再也忍不下去,反手抽出两柄蝴蝶刀冲出了马车。
韩公公没想到蒋时如此冲动,小跑着想要追上前去拦住蒋时,却被宿信拦在身前:“韩公公,你是我父皇殿前伺候的老人了,若您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跟父皇交代。”
“哎呦,殿下,杂家就是奴才,和将军比起来,杂家的命不值钱!”说完便要着急忙慌的前去亮明身份。
宿信斜睨了韩公公一眼,语气里半是玩笑半是探究:“将军性情直率,爱民如子,此事被将军撞见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回头父皇面前提及,也是大功一件。怎的公公却要拦着将军建功立业呢?”
韩公公登时慌张起来,笑的十分勉强:“杂家这不是,担心将军安危嘛。毕竟是带着圣上的使命前来的。”
宿信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却并未再说话,只是看着蒋时的方向,笑容意味深长。
另一边的蒋时一出现,那几个将士眼睛瞬时一亮:“县令大人下令屠城这么久了,竟在这还藏着这么俊俏的小白脸没被发现?”
“你也是来要吃的的?”有人这么问,周围人都会意,哈哈大笑起来,有人笑着怒骂:“老五,你可真是个禽兽!”
那被唤作老五的人,一脸狞笑:“大哥,来这穷山恶水的地方,都两个月了,这么俊俏的人,我可顾不上男的女的,老子一样干!”
“真服了你了,那行,小白脸归你,女的归我,我可没你这癖好。至于那个孩子,谁喜欢谁拿去。”领头的大哥一脸兴奋的吩咐着,好像已经品尝到了愉悦的滋味。
那位母亲将自己的孩子抱的紧紧的,怒骂:“你们就是一群畜生!说好的我跟你们走就会留我女儿一命!”
“是呀!没人说要杀你女儿呀。”其中一人十分无辜的摊手:“不杀不代表不能玩啊,反正长大了也是个臭婊子,现在玩玩碍什么事?”
“你!我要杀了你!”那位母亲震惊之余是极致的愤怒,那人轻飘飘的一句戏言足以让一个母亲失去理智。
她将怀中孩童放在地上便要奋起一击。
蒋时眼疾手快,飞身上前将那母亲拦下:“不要冲动,拼上性命不值得!”
有人撑腰,那位母亲心中的愤怒与委屈也在蒋时安慰她的那一刻彻底爆发,大哭:“他是畜生!你不要拦我!我要杀了他!”
蒋时安抚的擦拭着她的眼泪,又温柔的抱起地上的婴孩放到那位母亲的怀中,凑在她耳边轻言:“看好,我会讨他们性命。”
那位母亲眼中的泪水流不尽,却因为蒋时的一句“看好”,拼命的擦拭着眼睛。她咬紧了下唇,可刚刚哭的太狠,抽噎声怎么也止不住。
蒋时反手握住两把蝴蝶刀,站于母女俩的身前,闭眼屏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片刻,轻吐一口胸中浊气,再睁眼,眼中尽是冰冷的杀意。
“呦,还是个练家子?”老五对蒋时那张脸眼冒绿光,却忽视了蒋时周身散发出来强大气场。
“轻视我,可没好果子吃。”蒋时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着在场所有人都听到。
“这小子……老五!”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带了些警惕,不自觉的抓紧了缰绳。
谁也没看到蒋时是怎么出的手,火光电石间,只见老五的前颈已经开了一道血口,而蒋时正坐在老五身后,反手将刀刃抵住了老五的后颈,寒气逼人:“走好。”
所有人都一脸惊恐的看向老五,可老五本人却不明所以:“小白脸主动投身于我……呃……啊……啊啊……”老五一句话没说完,颈动脉便如喷泉一般喷射而出。
蒋时身上还穿着宿信的白衣,不想沾染过多血腥,翻身下马,躲到了一边。
老五瞳孔皱缩,于马上向后倒去。
一场血雨持续了良久,众人皆未曾缓过神来,直到老五咽了气,领头的老大才饱含愤怒的抽出刀来指向蒋时:“都上!都给我上!”
蒋时冷笑:“嗯,明智的选择。”
远处看戏的宿信唇角微勾,问韩公公:“你说将军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韩公公看的心惊胆战,却也只能讪笑:“殿下说的是。”
宿信转头看向韩公公,略带一丝诧异,问道:“韩公公今日怎么?毕恭毕敬……”
“噗通”一声,只见韩公公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言辞恳切:“老奴年纪大了头脑不清楚,若有何处不敬殿下,还望殿下赎罪。”
宿信伸手将韩公公扶起,笑道:“我随口一说,公公随口一听,何必认真?看戏,看戏。”
不过言语间,蒋时那边就只剩了两人还在对峙着。
二人惊惧不定,知道自己打不过蒋时,为求活命,一转以前的嚣张气焰,下马投降:“侠士,我等不懂事冲撞侠士,不求侠士消气,只求饶我俩一命。”
蒋时点头,将两把蝴蝶刀扔与对方:“哦,好,你们兄弟的血太臭了,帮我擦干净。”
二人见蒋时放下武器,开心难自抑,连忙接过刀扯下自己一角衣衫认真擦拭的干干净净增光瓦亮后,递了回去。
蒋时接过刀,笑道:“好听话的狗。”
二人神色一变,紧了紧拳头又松开,扯起一个笑脸:“不知侠士还有何吩咐,若无吩咐,我二人便先行告退了。”
蒋时向其中一人勾了勾手指,那人便像哈巴狗一样走了过来。
蒋时问道:“就是你,说要玩玩那尚会啼哭的女童?”
那人面色大变,腿脚酸软向后退了几步:“我……我只是……只是,开个玩笑……”
蒋时上前几步,用刀挑开那人甲裙与前裆,用刀尖轻轻抵住。勾起一抹笑意:“我也想玩玩。”
那人抖得厉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侠!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韩公公不自觉的摸向自己的□□。
宿信噗嗤一声笑,向蒋时走了过去,抽出了其中一人佩在腰间的横刀,一刀将二人结果:“别玩了,该走了。”
蒋时要走,那对母女冲到蒋时前面跪谢:“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愿追随二位为奴为婢!求二位收留!”
蒋时将人扶起:“我们此行也并不安全,这里的事我们会解决完再走,到时你们便可安心在家,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们。”
谁知那位母亲却道:“永州没救了,救不回来了!”
“什么?何出此言。”
宿信拉住蒋时,指了指那位母亲怀中的婴儿道:“孩子饿的太久,不如先找间客栈,坐下边吃边说。”回头望向韩公公:“可好?”
韩公公忙点头:“是,全听殿下旨意。”
寻遍整座城,只有一家客栈还开着门。蒋时走进,寻不见人影便去后厨瞧一瞧,却见掌柜的正在后厨抱着个盒子悄摸的揣进怀里,心满意足的便要离开,一转身,瞧见蒋时顿时吓了一跳,瘫坐在地下。
蒋时转了转手中的刀:“干嘛呢?”
掌柜的结结巴巴:“我……我……”
蒋时不等他说完,甩下一锭银子,只吩咐道:“外面是贵客,一桌好酒好菜。”想了想又说:“有个婴童,先来碗鸡蛋羹。”
几人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蒋时问道:“此地发生了何事?”
那位母亲先是自报家门,才讲述了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女人姓梁,与丈夫做些布匹生意,去年刚添了小女儿,原本的日子红红火火,皆源自半年前,此地贸然出现一伙穿着华贵的道士大人,手中拿着些稀奇古怪的器具在整个永州城来回转着。
“风水堪舆师?”宿信皱眉。
“是!我曾听有人提起,说此地人杰地灵,便宜行事。”
“行事?行何事?”
“我不知,只是恰巧在一旁听到的。大人物的事,于我们并没有任何关系,我并没有当回事。可是后来……后来……”梁夫人神色难看,说着说着竟又些难以启齿。
“后来如何?”蒋时催促着。
“后来,永州城内不知为何,开始时常有人消失。我们不敢打探,只是家家封门闭户,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出门。那段时间,菜蔬瓜果,米面粮油均涨至天价。幸得我们家底还算丰厚,才扛过那段时日。而那些穷苦人,该逃的逃了,逃不了的……我不敢想……”
“那你们为何不走?”
“永州是我们的故乡,根在这,我们走不了。我们都在等待,粮价回落,事情或许可以有所转机。可忽然有一日,夫君说让我等他回来,等他回来,零陵城的危机便可除。可他去了……便没再回来过……”梁夫人话语间带了哽咽,但却为了把事情说下去,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自他离家,已经一月有余了,这一个月里,城中来了许多军甲士兵,于街上跑马,逐户屠杀。听说是县令下的屠杀令。但凡有活人出现在街上,瞧见了便可先斩后奏。我家中屯粮早已吃尽,孩子哭闹不止,便想出来碰碰运气,没想到……”
故事讲完,掌柜眯缝着小眼,谄媚笑道:“各位客官,慢用。”
蒋时猛然觉察不对,抬眼对上宿信的目光,宿信轻轻点头,蒋时便一个翻身将掌柜的压在了膝盖下,用刀抵着掌柜的脖子问道:“说,哪里来的这么多新鲜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