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边缘地段，夜市不会持续到太晚。等刘晓兰跑出禾平交易所的时候，大部分的档口都在收摊，原本闷热的空气也因此消散不少。

    她跑了很远，直到回头时看不见交易所的招牌，这才在心中松了口气。难得的剧烈运动让她的体力有些透支，但也来不及停下休息，只是把挎包卸下来拎在手里，好像这样能让肺里多吸进一些空气似的。

    在她身后，一只漆黑的猫儿从阴影里走出来。灰色的眼眸如镜面般照出刘晓兰沉闷的步态，随后再次遁入阴影，不知所踪。

    长陌一路跟随刘晓兰。

    他没有刻意隐藏行踪，黑猫矫健的身姿不时在楼宇间闪现，时常在离刘晓兰极近的地方掠过。

    只要刘晓兰碰巧摆一下头，就会发现有只猫正跟着自己，但她已经没有精力关注周围的事物了。

    疲倦、焦虑与哀痛几乎压垮了她。她走在路上，不时她踉跄一下，往日平坦的道路在今晚似乎变得格外坎坷。当零星的车辆从马路上飞驰而过时，她甚至想轻轻往旁边一倒，就这么一死了之。

    但她不会这么做。

    她只是想一想，光是这样想着就能让她轻松些。

    刘晓兰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楼下，下意识抬手去摸门铃，她自己因为这个动作愣了愣，才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黑猫洗洗脸，挠挠耳朵，又在草地里打了个滚。等803房亮起灯，黑猫甩甩尾巴，轻巧地踩进黑夜的影子里，下一个瞬间便已进入刘晓兰家中。

    “……”黑猫人性化地皱了皱眉，眼睛微微发亮。

    他嗅到了*死亡*曾经来过的气息。

    很新鲜，就在一周之内。

    为了躲开刘晓兰，长陌选择落脚在一间空荡荡的卧室里。

    没错，刘晓兰现在是一个人住，但这套房子本身是三室一厅的设计，自带有两间卧室。刘晓兰睡一间，另一间被反锁起来，这里也是整个家里*死亡*留下痕迹最多的地方。

    长陌竖起尾巴在床沿轻轻一点，一团白色的光被猫尾巴“钓”出来，里面装着*死亡*降临时的场景。长陌毫不犹豫，一口咬住光团，想要一探究竟。

    他看见这个卧室的房门曾经是打开的，卧室原本是给一名老妇人用的。刘晓兰喊她妈，母亲表情痛苦，女儿也手足无措。地上有药，有水，有湿毛巾，刘晓兰的手机通话记录显示，她刚刚拨打过急救电话。而现在，她反复将手放在了妈妈胸前，但都犹豫了，选择什么都不做。

    刘晓兰握着妈妈的手，无助地看着对方的头一点点低下去，手一点点垂下去，就这样走了。

    ……

    长陌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这是一次没有任何差错，无比正确的执行。对于长陌而言，那就是人类的寿尽正寝。

    但他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刘晓兰的道路还远不到尽头，但*死亡*仍在接近。她的*命运*似乎被扭曲了，存活的意志变得极其微弱。

    这也是长陌坚持要邀请刘晓兰进入禾平交易所的原因，在禾平交易所里，此世的干扰会减少，他能看到更多东西。

    如果他更了解人，就会发现刘晓兰的家里太过空荡了。挖走泥土会在地上留下坑，而带走和一个人有关的东西，就会让房屋显得异常冷清。

    可惜长陌终究不是人，他在房间里又转了两圈，悄无声息地匿进阴影里。

    过了一会儿，刘晓兰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浴室。

    她下意识走到柜子前面，但柜子上什么都没有，于是她转身给自己倒杯水，关灯上床。

    她知道自己会失眠，躺在床上没有任何睡意。

    但如果不睡觉，明天的活儿怎么办呢？效率低一点又要加班到很晚，主管还嫌弃她效率低，光拿钱不干事。

    往常是想着这些事情，等着等着，闹钟就响了，又是新的一天。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刘晓兰躺下后不久，便听见阳台上有很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她家的纱窗。

    小偷？刘晓兰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她在床上紧张地卧了一会儿，那个动静一直不消停，但似乎又没有什么进展。

    刘晓兰深一口气下床，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然后“啪”一下重重拍亮卧室的灯。

    奇怪的声音停了下来。

    刘晓兰正要松一口气，突然听见猫的叫声。

    猫？这里怎么会有猫？

    她拿起手机握在手里，谨慎地走出卧室，朝阳台看去。

    那里没有什么小偷，真的只是一只猫的身影。

    打开阳台的灯后，刘晓兰看见了一只漆黑的猫，以及那双奇怪的灰色眼睛。

    “你不是那家交易所的猫吗，怎么会在这里？”刘晓兰惊讶极了，“八楼的阳台，你是怎么上来的？”

    猫咪不会回答她，只是摇着尾巴在阳台外来回打转，发出撒娇般嗲气的叫声。

    刘晓兰怕它摔下去，阳台外沿只有很窄的一条落脚点，每次猫转身刘晓兰都心惊肉跳。

    但她又想到在交易所里猫咪凶狠的样子，有些犹豫。

    那个男人明显是猫的饲主，这只猫对他都没有好脸色，自己真的能制服它吗？

    最终，刘晓兰还是没能狠心回屋。她一边把纱窗打开，一边跟猫咪商量：“你想进来吗？进来可不许挠我哦。”

    猫咪又“喵”了一声，好像是感谢刘晓兰放她进来，这才迈过窗框。

    进来之后，猫也没有进屋乱跑，就站在窗边用脑袋蹭刘晓兰的胳膊。

    好乖……刘晓兰忍不住摸了摸它，虽然她看过网上的视频，知道安全起见，其实是不该摸的。

    她还是想不明白这只猫为什么会在这里。交易所离她家这么远，成年人足足要走一个小时，这只猫儿却在深夜出现在她窗前。

    难道这就是缘分？刘晓兰灵光一闪，又觉得自己好幼稚，尴尬地抿了抿嘴。

    “抱歉，我这里没有吃的给你。嗯……你吃鸡蛋吗？”

    黑猫伸出爪子钩住刘晓兰的衣服，不让她走。

    刘晓兰无奈，只能暂时放弃喂猫的想法，在阳台陪它。

    她看着猫咪灰色的眼睛，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那些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是不是说给猫猫听就好了，反正猫咪不会说话。

    刘晓兰很犹豫，猫也安静地看着她。看久了那双眼睛，突然有种很宁静很安全的感觉，安抚了刘晓兰紧绷的神经。

    “唉……”刘晓兰长叹一口气：“咪咪，我明天送你回去吧，我照顾不了你。”

    黑猫眨了眨眼，像在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刘晓兰吸了吸鼻子，把酸涩感压下去。“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会这么……要是我真的像医生说的那样坚强就好了。”

    黑猫的尾巴动了动。

    刘晓兰伸手把黑猫圈在胳膊中间，越过它朝楼下看去。草地、路灯、树木……看起来都那么地近，感觉跳下去也只会轻盈落地，像只猫一样。

    刘晓兰喃喃倒：“咪咪，你的主人是不是在骗人？如果我想不被任何人发现，也不被任何人记得，就这么去死……他能实现我这个愿望吗？”

    说这话的时候，一条人类无法看到的灰线悄悄缠住刘晓兰的脖子。但它只来得及缠上去，下一秒就被一只猫爪勾断了。

    黑猫突然从刘晓兰怀中站起来，一只前脚踩在刘晓兰额头上，另一只按住她的肩膀。

    刘晓兰一晃神，仿佛看到曾经她回家时，母亲用厚实的手抚摸她的头顶。

    刘晓兰愣愣的，又有点想哭。

    “妈咪……”

    “诶。”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刘晓兰转过头，看见她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边。老妇人伸出手拍拍她的脑袋，尽管已经皱巴巴的，像干枯的树皮，但它依旧厚实，像刘晓兰幼时紧紧握住的那样。

    刘晓兰的眼睛慢慢瞪大了。

    “我的乖囡囡啊，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老人问。

    刘晓兰没法回答，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让她只能狼狈地擦泪，说不出一句话。

    刘晓兰也不想回答，那些答案都太让人伤心了，她怎么能让妈咪走了之后还为她担心呢？

    “谁让你受委屈了？”老人拍了拍刘晓兰的脑袋：“你要小心喔。不要被人骗了去，也不要一直忙工作，要识得照顾好自己。”

    刘晓兰点点头，她张了张嘴，想说个“好”字，但牙齿一松就有哭声漏出来，她又赶紧闭上了。

    老人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会儿，复又笑起来：“好啦好啦，别哭啦，快点睡觉吧。妈妈在这里陪你，没事的啊。”

    “妈咪……”刘晓兰哽咽着，“我想一直陪着你……”

    “那可就不对咯。”老人嗔怪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又怕拍疼似的，握着刘晓兰的手轻轻摩挲。“妈咪想你去做那些能让你开心的事情，穿漂亮的裙子，吃喜欢的东西，到处去旅游……但是我的囡囡啊，你不能总是粘着妈咪，很多事都要你一个人去做。”

    刘晓兰扑进母亲怀里，喉咙像吞了一柄烧红的刀。她想让妈妈不要说了，这些事她都知道，她只是不能接受……如果当时她做了人工呼吸，是不是就能把妈妈抢救回来？如果在早上妈妈说不舒服的时候，她就请假留下来，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叫救护车，早一点抢救回来？

    老人看着她，五指滑进女儿发间，珍重地梳过。

    “囡囡，妈咪爱你。”

    刘晓兰一愣，随即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