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雨水总是没有休止，木质地板沾满水意，踩一脚就打滑，叫人打心眼里就高兴不起来。

    “来一壶茶。”

    下雨唯一的好处，就是会有人因为避雨，而走进这家茶馆。

    她佝偻着腰背，将茶壶往桌子上一放，动作算不上轻，茶水撒出来几滴。

    喊来茶的女人咕囔了一句，“什么态——”最后一个字还没脱口就卡回了喉咙里，她看见了老人层层堆叠着的手。

    皱纹几乎已经堆成了年轮，一圈叠着一圈，和干瘦的骨头完全分离，她移开视线，掩饰般说，“……再来一壶茶。”

    老人鹰眼垂下，跛着脚往回走，没多时又送上来一壶滚烫的茶水，声音嘶哑，“喝不完不许走。”

    ……古怪的老太婆。她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自己老了之后也会有这样堆叠的恐怖皮肉，就一阵恶寒。

    念头还没转完，雨里隐隐约约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坠落声音，听着像是重物落了地，女人四周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掉落下了什么东西，她扬起声线，“老婆婆，你有听见声音吗？”

    老人问，“什么声音？”

    她正疑心是自己听茬了，就见老人佝偻着枯枝一样的腰背，一瘸一拐地走进雨里，连伞都没撑。

    她又暗自嘟囔了几声，也不再去想那道声响了，混杂这雨水杂击声对着那个古怪老太婆喊了一声，“小心点。”

    喊一句就算仁至义尽了，她也不想走进瓢泼占据了整个视野的雨里。

    雨幕连天，将所有景色都勾勒得灰蒙蒙一片，一瞬间就淹没了老人矮小的身影，她食不知味地喝着嘴里滚烫的茶水，在冰凉里这些茶一路滚到心肺，她打了个哆嗦，皮肉却更冷了 。

    老人一脚水一脚泥的走着，跛足行动却看不出不便，在雨里也稳着步子走着。

    别人总说人老了，什么都不行了，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反而在这几年里清明了不少，细微的声响也像是雷击，在雨水的掩埋下也确切真实。

    走了几步，在斜着吹落下来的雨雾下，她看见了一个人——躺着的人。

    是个很瘦弱的小孩，她打量片刻，才缓慢地走过去，用手拨开了女孩被雨水打湿糊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还有呼吸。

    老人弯下身体，正打算把昏迷的小孩扶起来，视野却看见萤石一样的光亮，照出一小片模模糊糊的雨水，反射出一点漂亮的银光——亮起的地方在女孩的腰带处。

    她探下手，取出了这发光的东西。

    是一颗珠子。

    奇异的、发着光的珠子。

    她途经了岁月的眼睛缓缓地眯了起来，神色被滂沱大雨掩埋得模糊不清，顺着雨水的痕迹一同留下的，是她握住珠子的手。

    雷声贯耳，轰隆隆的迫切在雨夜中留下一道苍白的印子，雨水也被照出些浓厚的虚影，在雨水中，老人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欸？”正喝着茶的女人看见老者，问了一嘴，“有看见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吗？”

    听着……像动物或什么东西掉了下来，那声音闷闷的，像是肉接触泥地会发出的声音。

    老人踩出一脚湿滑的水迹，雨水顺着枯树般的皮肉往下淌，闻言静静看了女人一眼，“没有。”

    她放下茶盏，若有所思地看了雨幕一眼，“这样啊。”

    雨还是没停，越下越迫切，溅起的银白光点又一瞬间被沉重的水幕吞噬。

    ……

    冰冷的水流灌入鼻腔，女孩蜷缩起身体，被呛咳了几声，雨水噼里啪啦地坠落下来，像一颗颗沉重的石头，敲击着人每一寸皮肤都生疼。

    她脸上的雨水混杂这泥土，浑浊昏黄，被雨水冲刷又因为雨水打在泥水上又重新溅上。

    女孩的口鼻被糊在脸上的滂沱雨水几乎完全堵住，每次呼吸都带来一阵闷重的咳。

    “……醒一醒，凤七。”

    她呼吸微弱，耳边只有密切的雨点声。

    那道冰冷的声音却比雨水先一步钻入心肺，“睁开眼睛。”

    女孩呛咳几声，皱着眉头，雨水杂乱地在脸上留下痕迹，眼睫毛颤动着，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使得眼皮颤动了几下。

    雨水杂乱地留下去，又铺天盖地地覆盖回来，呼吸都隔着一层弥漫而下的水膜。

    那道冷静的声音不厌其烦地叫她。

    “醒一醒。”

    起初是模糊的，像雨水一样杂乱的，没有声音后却又清晰起来，她咳出一口呛进喉咙里的水，终于清醒过来。

    嘴里还留着泥土和厚重的雨水气味，她迷茫地坐起身体，“师尊？”

    雨又坠下来，连她自己的声音也一并盖住——自然，也没有回音。

    她坐在雨水里眨了两下眼睛，对眼下的境况尚且回不过神，还接连不断地被如注的雨水打在身上。

    她甩了甩头上的水，用手臂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起身的瞬间眼前一瞬发黑，她瘦弱的身形在雨水中摇晃几许，才歪斜地站住。

    身上冷，哪里都冷。

    她哆哆嗦嗦地在雨水中走了几步，突兀又顿住，想起半梦半醒间分明听见过师尊的声音。

    雨水顺着脖颈又流下一大片，她闭上湿透的睫毛，意识沉下去，却没有感受到纯白色的灵力光点，只有一片虚无。

    她试了几遍，终于意识到灵力真的散尽了。她没有意识到灵力有多重要，只是下意识有点慌乱，因为没有灵力随之而来的第一个问题已经浮现了出来——她没有办法再轻易地拿出七霜珠了。

    她原先将它放在了腰带里，用灵力很轻易就能拿出来，而现在却不同。她的手指无法抓握，而腰带又太细窄，无法容纳她两只手掌。

    她十分艰难地将一整只手挤进去，掌心贴着腰带条一动，能清晰的感受到缎面的花样和手掌摩擦带来的痒意。这样贴着平移到尾，她也没有感受到属于珠子的冷意。

    雨已经打湿了所有一切，她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似的又摸了一遍——还是没有。

    掌心空空荡荡，只有湿滑的雨水透过了衣料，冷得她又哆嗦了一下。

    她在这场陌生且冰冷的雨水中，被巨大的茫然包裹住了。

    “啪嗒……啪嗒——”

    是雨水被溅起的声音。

    女孩猛地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身体自然地绷紧，像是下一秒就会像像豹子一样弹走。

    细微的声音一起一伏，一声重一声轻，雨拖泥带水地飞溅出来，雨幕之下，朦朦胧胧勾勒出一个佝偻着腰背的腐旧身躯。

    一时间空气安静到极点，四侧只有雨水倾倒下来的磅礴响声，老人平稳却缓慢地走到女孩眼前，那双总是看上去阴狠的眼睛在雨里被遮盖住，“和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