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少年郎气得笑了,点头,“行,当够了宋府主子是吧?那从今日开始,你就不是我宋青野的妹妹了,我以后只有昭昭一个亲妹妹!”
“既然成了外人,有何道理姓宋?”
他扔下一句,大步离开。
杳杳看着他的背影,低头瞬间红了眼眶,却不后悔方才所说。只是若不姓宋,她还能姓什么呢?
谢长宴说的对,宋府表面看着风光,可有了宋昭昭的府邸,她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凭上次定亲宴来看,如果她不低头,宋昭昭不会手软,甚至危及她的性命。
如今,自己只想在这一方府邸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便有希望。
她抬脚跟上去。
厅堂,宋母拥着宋昭昭,笑得满面春风。
“今日也是赶巧,大家都在。陆公子给昭昭送的新鲜玩意儿,不知臣妇可得一尝?”
“自然。”
面前坐着一郎君,眉眼清俊,轻放下茶盏,“此物名唤糖葫芦,夫人尝尝。”
“陆哥哥,这是你亲自做的吗?”宋昭昭拿起一颗。
陆宜槿神色一滞,笑而不语。
她以为这是默认了,扬起笑,“陆哥哥有心了。”
“二姑娘吃得惯就好。”
宋昭昭露出一抹女儿家的娇羞,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欣喜。
糖葫芦酸些没关系,只要陆哥哥眼里有她,她可以忍受!
自己可是几千年以后的人,什么没见过?宋杳杳那个贱蹄子,有什么资格和她比?
待陆家退婚成功,陆宜槿就是她的了。
想到此,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宋母看看她,又看看底下端坐的郎君,真是越看越喜欢,笑道:“昭昭和陆公子性情相投,如若能结秦晋之好,倒成了一段佳话。”
“阿娘!”
宋昭昭偷瞧了陆宜槿一眼,又万分羞赧。
“阿娘,陆哥哥还没——”,余光一瞥,看到熟悉的衣角,话语一转,娇嗔道:“还没说过,喜不喜欢‘昭昭’呢。”
“昭昭——”
“我向来喜诗文,陆哥哥觉得,我和姐姐的名字谁更合你意?”
宋母话卡在嗓子眼,看着她嗔怒,“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哎呀,这两句我不懂嘛,还请陆哥哥不吝赐教。”
娇柔的女声传出厅外。
杳杳右脚刚踏过门槛,便僵在了原地,自欺欺人一般想听到他的回答。
他略微沉吟。
随后温凉的声音在厅中扩散,清晰可闻,“陈春杳杳,来岁昭昭,自是宋二姑娘的名字更好听些。”
“夫人,我今日前来,意在退婚,不知可否应允?”
呵!
还没来得及伤心,更大的冲击令杳杳摇摇欲坠。她脸色惨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料想到是一种感受,亲耳听到却是另外一番。
宋家世代从武,阿爹是当今陛下亲封的威远大将军,抗敌在外。尽管重文之风逐渐盛行,但百姓对其仍是多存了一分敬意。
君圣臣贤,百姓爱戴,这已是无上的荣耀了,在洛京宋府不比一般门第。
可陆家更甚。
陆国公陆峥,年少出名,洛京曾经响当当的儿郎。早年随先帝开疆扩土,平定叛乱。做过宫中太傅,也当过枢密使,深得先帝信赖。后先帝去世,当今陛下开始重用阿爹,才逐渐令陆宋两家平分秋色。
如今国公府虽不比从前,陆国公年岁已高。但毕竟是两朝元老,德高望重。论渊源,还是陆家更胜一筹。
一文一武,相互牵制,彼此制衡。
陆宜槿贵为国公府独子,家世才学相貌样样出众,就连品行也极其端方。不留恋画舫,不沉迷酒色,没有世家公子的坏习性。除了自己,几乎没听说过与其他女子有交集。
原以为,他们会顺利成婚,没曾想……陆昭昭回来了。
杳杳攥着衣袖的指尖发白,想着颠覆这一切,改变她生活的宋昭昭。
自己占了她十四年的贵女身份,所以她便多次陷害自己。不仅害得自己名誉扫地,洛京无人愿娶。还派赵嬷嬷加害,心肠歹毒。
前几年,祖母给宋昭昭议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季家的公子,一表人才,已连中两元,就等着三月殿试了,不日便能入朝为官。祖母和阿娘怜惜她在外受苦多年,想给她找个妥帖的枕边人,知她冷暖,有意撮合二人。
可宋昭昭看不上,不想嫁又不能直接开口,讨了季家的嫌,损自己的面子。
席上竟联合丫鬟,在她酒里下药,陷害她与季公子有染。祖母怒火攻心,当场昏厥。阿娘斥她不要脸面,为了毁掉自己的妹妹,故意搞砸亲事,抢妹妹的未婚夫。
无论她如何辩解,都于事无补。
那日,阿兄为了安抚宋昭昭,第一次恶语相加,说她是“没脸没皮的贱蹄子”,入不了宋家的门。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她被赶了出来。
阿娘只想到发生这等腌臜事,自己的亲生女儿会遭到非议,往后便没有这么好议亲了。
可她不曾去想,自己从小养在闺阁,安分守己,怎会因妒忌设局,让自己身败名裂?
也许,她心里清楚,只是不愿去想。
“姐姐,你怎么站在那里?”
“快进来!”
清脆的女声传来,她怔怔抬头。
宋昭昭像是才发现她一般,招招手,语气亲昵,“陆哥哥给我带了好吃的,我从未见过,姐姐你快来尝尝!”
陆宜槿手上的茶盏一晃,茶水漫了出来。他顿了几秒,随后擦干放下,一双冷淡的眸子望了过来。
看她的眼神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杳杳走过去,虚虚行了个礼,“夫人,姑娘……陆公子。”
陆宜槿盯着她,握着椅子的手隐隐冒出青筋。
三年前他不在场,等赶到宋家时,她已经被宋夫人送走了。宋府的人都说她咎由自取,自私自利。
他原本不相信,可季夫人也告诉他——与季恒衣衫不整,躺在一起的人的确是她。
既走了,又回来做什么?
“不进来在外面站着做什么,什么时候学会了偷听人说话?”宋母不悦,“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不过在庄上待了三年,怎么变得这般愚钝?
果然不是她亲生的,不能与昭昭相提并论。
“夫人息怒,我这就退下去。”
杳杳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宋母心烦的摆摆手,让她下去。
“等一下!”
宋昭昭打断她的步伐,转头对着宋母埋怨,“阿娘,您是不是忘了什么正事?陆哥哥今日专程来退婚,姐姐岂能不知道?”
“她那样喜欢陆哥哥,若是瞒着,以后还不晓得会闹出什么事呢。”
是,她若不知道,万一哪天在外头一闹,丢的不是宋府的脸?
宋母方才反应过来,看了杳杳两眼,“既是这样,你就留下吧。正好在谈你的婚事,听听也好。”
“是。”
杳杳轻声应下,心里已疼得没有知觉了。
陆国公重礼,古板严肃,自己闹出这等丑闻,他怎还会同意自己进门?
陆宜槿来退婚,迟早的事情。只是因为她离开洛京,所以晚了三年。
意料之中罢了。
她缓缓开了口,“此事皆因我而起,陆公子想退便退吧。”
“你同意了?”
“是。”
空气突然安静。
不知为何,陆宜槿感觉有些闷。看她片刻,起身一揖礼,“今日匆忙,定贴忘记拿了,下次拿来再退吧。”
“不行!”陆昭昭腾的起身。
“不必,我替你带来了。”
众人望去。
谢长宴沉着脸走来,幽幽道:“舅父托我交于你,拿着吧。”
习野从怀中掏出定贴,递过去。陆宜槿扫了一眼,没接,面带疏离,“倒不知道你何时这般好心。”
谢长宴道:“为兄平日是没这闲工夫,不过无妨,权当看个热闹了。”
“不劳烦谢相操心,请回吧。”
“你敢违背舅父的命令?”
陆宜槿脊背一绷,缓缓看向他,“我有分寸。”
谢长宴颇有意味地与他对视。
须臾,男人轻笑一声。
“国公府是何等门楣,你还是不要轻易改变想法。”
“宋夫人,本相代国公来退婚,这是大姑娘的定贴。”
他不慌不忙,差点把宋母弄蒙,随之欣喜,“好……好。”
这样昭昭就有希望了。
“谢长宴,这是我的婚事!”陆宜槿有些动怒。
“是啊。”谢长宴眼皮一挑,“长兄为父,我帮你退了这门亲事,有何不可?”
宋母看的心惊,生怕他们在这打起来。
国公府的两位儿郎从小就不对付,陆国公偏袒自己这个外甥。后来谢长宴做了丞相,正所谓官大一阶压死人,陆宜槿被压的死死的,更看不对眼了。
温和淡漠的贵公子一见着他这个表兄,便失了方寸。
剑拔弩张,宋母想规劝两句,可她忘了谢长宴是什么人。面上不显分毫,实际上手段狠辣,此刻一个眼神便令她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她只好又重新看向陆宜槿,“这……陆公子,你也知道,杳杳如今名声不好,配不上你们国公府的。今日既专程来退婚,不如……就退了吧?”
“何况,杳杳也同意了的,强扭的瓜不甜。”
她不提还好,提了陆宜槿心里那股不适感更甚。
他面色越发不好看,宋杳杳做错了事,不向他道歉也就罢了,如今竟还答应退婚。纵容久了,真当他陆宜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此事日后再议,宋夫人,告辞。”
“站住。”
谢长宴收了面上三分笑,看向他,“定贴本相今日特地送来,你若不退,本相便代为操持。”
陆宜槿站在原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自谢长宴来,杳杳就立在一旁,低头听他们谈论自己的婚事,她自己反而像个局外人。
陆宜槿看她一眼,眉头皱起。突然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他在这里拖延时间,她却熟视无睹,方才说起退婚又那么果断。
还有她妹妹的定亲宴上,听说她与男方纠缠在一起……,
想起父亲的叮嘱,他手指捏的发白,良久开口,“大姑娘德行有亏,这桩婚事,便算了。”
杳杳睫毛一颤。
他们自幼相识,从记事起,自己就喜欢他。跟在陆宜槿身后多年,好不容易熬到头,他愿意娶她了,却都成了泡影。
身份地位相当时,陆宜槿就不喜欢她,答应成婚大概率也是她的强求。
而如今……
杳杳眼睛有些酸涩,用力眨了眨,说不难受是假的,毕竟喜欢了那么多年。但她不后悔,情爱哪有活着重要?
这可正合了宋昭昭的意。
她眼睛一亮,心下雀跃,拽了拽宋母的衣袖。
宋母轻声应下,拍了拍她的手,问道:“好好的婚事成了这样,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若陆公子愿意,昭昭也是个极好的……”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长宴眼神睨她,在面带几分羞涩的宋昭昭身上瞥了一眼,笑了声,“就这?还没上一个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