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旻身影隐没在台狱黝深的暗影中,只垂在身侧衣袂因寒风灌溢而微微浮动。
几步开外,他请来的大夫不知所措地守在牢笼之外。
烛檠幽幽,光晕拢出蜷在其中的三人身影,云俨瞧来依旧孱弱,半倚半靠地坐在狼藉一片的草席,膝前跪着两人,云琼头埋得很低,看不清楚神情。而旁侧穿着一袭医正阑袍的兰彧,腰背挺得笔直,目光熠熠,不时落向云琼侧颜。
“伯父莫怪,是我不好,几日里惹了昙儿不悦。”
兰彧声音没有因身处幽笼而压低分毫,其声清亮温和,在静室骤然乍响。
京旻负在身后的手掌缓缓攥紧,见云俨一言不发地看向云琼,久久未有出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琼深垂着头,以沉默应答。
“是我近日繁忙,疏忽了昙儿。伯父,婚事便依伯父所言,亲事定在二月春来。我稍后回府便同双亲商议筹备。”兰彧言语里携了几分欲广昭天下的神气。
京旻眸光倏而寒凉,唇角勾起微弱弧度,似听到什么好笑的。
身后匆匆赶上前来的狱卒喘了两声,京侯突然下台狱,他还当是何处不周生了事端,正要发问,却听头顶凉凉呵笑一声,瞬间后颈冷汗直下,京旻是太子近臣,来日便是圣上心腹,如何开罪得起。
他讪讪赔了一笑,“侯爷,可有指示?”
“时辰到了,将人带出来。”
狱卒一愣,人才进去不足半刻这便……当下却也不敢发问,只得躬身应下,转身请人。他从转角阴霾中走出,上前同云公道了一声,屈身做出请的姿势,牢中两人磨磨蹭蹭,他也不敢催促,如今宫中传出风声,说云公即将无罪赦免,出了狱门便官复原职,一个两个都不是他们这些小喽啰能得罪的,好容易候到几人出来,他走到云俨身边垂下身子,嘴上恭敬一声:云公好生歇息,随即将牢门落锁,一颗心才落进了肚子里。
云琼立在牢外隔着木栏对上父亲探究的眼底,眼圈红红泛着湿意,嘴上却似被针线缠了住,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一丝声响,直至临别时,才敢抬眸再真切瞧父亲一眼。
那守在门外的大夫见了,长吁了一口气,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叹了一声:“走吧。”
云琼紧紧抿了下唇,才别开视线,垂着头,提步跟上大夫。至于兰彧,则更不便提及,她在见到兰若简的第一眼,便知道,今日怕是同父亲说不上话了,只是好在,他似乎并未向父亲吐露两家销了婚书之事,他心底还存着……
云琼对他有愧,不敢瞧他,错身的瞬间,仓促朝他轻点了下头,不想没过片刻,垂在身侧的手就登时被攥了住。
这个位置离台狱大门很近了,已能瞧见门口值守的卒役。还有…车马前长身玉立的京旻……
今日深寒,日头些许惨淡,落在京旻那张淡漠的面孔上只觉蒙上了一层阴霾。忽地,他偏过头,两簇目光箭矢一般直射过来,云琼心头一怵,就似空中飘零的轻羽,嗡一声,被钉在了靶上。
“昙儿去了何处?”
身后温润的嗓音追上来,云琼羽睫抖了一瞬,从京旻身上移开了视线,落进兰彧忧心的眸间。
云琼缩了缩手,反被他攥得更紧,她低下头,声音很轻:“若简哥哥,放手。”
兰彧一怔,澄澈的眸光中透出不解,又杂陈着丝缕痛意:“昙儿,如今事已平息,伯父不日便可出狱,你为何还避我之不及?”
“我前去寻你不见,转而去了傅家拜访,伯母拒不见我,却交待要我善待于你。我这才察觉,两位尊亲皆不知婚书已销。”兰彧喉间哽了哽:“昙儿告诉我,退婚之事,是不是有人逼你?”
他嗓音轻得像沙砾,落进云琼眼底,又惹起一圈泪意。
云琼只是一味摇头:“若简哥哥,别再问了,便放昙儿走罢。”
“放手。”
沉冷的声音俶而挤进两人之间逼仄的空间,京旻一步横跨挡在云琼身前,凛冽的苍柏之气蛮横又霸道,瞬间挤占她周身全部气息。
云琼怔了一瞬,只觉满头思绪都冻僵,头垂得愈发低了,她不敢想兰彧此时会作何神情,只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若简哥哥,让……”
云琼挣扎着,耳边忽地传过一声闷哼,紧接着手腕上的力道瞬间消失,云琼听见一声讥诮的轻嘲:“是你设计的,对吗?”
她从京旻侧身探出半边身子,便见兰彧捂着手腕半跪在地,一脸痛意地昂面直视京旻,而对方却一脸的云淡风轻,眸光短暂在兰彧面上一瞬,随即移开。
兰彧苦笑一声,笃定:“是你逼昙儿退婚。”
“若简哥哥!”云琼僵了一瞬,就要冲上前将他扶起,身子方上前半步,整个人忽地被揽腰拔起挂在腕臂,大步流星地走向车架,不给她留下片刻机会。
云琼腰肢被紧紧勒出,几乎喘不上气来,视线里,兰彧仍背对光线跪在那处,他颓然倚在墙壁,两侧肩头频频耸动,似笑。
大抵是在笑。
云琼怔怔瞧着,自我欺骗似地落下结论。
被一把塞进车厢后,马车不待缓歇,当即扬起马鞭,驶出台狱。
云琼瑟瑟瞧了眼闭目养神的京旻,他脸色阴沉好似能滴出墨汁,可心中却仍不可抑制地生出许多歉疚,若简哥哥向来霁月光风,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不由地挑起一侧帘幔向外张望出去。
“好一对苦命鸳鸯。”
他笑意里好似混进冰粒子,落进云琼脖颈,激起细细密密的一阵寒意。
云琼指尖一颤,帷幔从指缝中丝滑垂落遮掩了全部视线,她默默回正姿势,双手交叠出落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轻声说:“若简哥哥……”
“呵。”
云琼想说,若简哥哥于她有恩,如今她已很对不住兰家,不能再因自己缘故让他无端添伤……解释的话很多,被这一声冷嘲统统堵回喉间,云琼咽了咽,却吞不下去。
云琼舔舔干涩的唇边,抬起眼迎上他寒气四溢的目光,“你可伤了他?”
京旻看见,她闪烁的瞳眸中隐约闪过一丝怒气,很薄,几乎不聚形,在她移开目光的当下瞬间消散,很快又被别种愧意淹没,生气被一点点吞没殆尽。
此皆令他心生不悦,可若细细分辨,当是后者,教他几近厌恶。
京旻倾身上前,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不能再躲闪,“便是伤了又如何?”
云琼眉头皱了下,“若简哥哥是医士,手是最要紧的地方……”
京旻冷眼,这次没再打断,耐着性子听她说完,立时倾身吻了上去,狠狠地碾磨,直至云琼软了腰身,喘息轻颤着跌进他怀里,京旻才将人掐腰抱上腿,下颌支在她因气喘而连连起伏的肩头,齿间轻咬了下她凝玉似的耳垂,问:“你若唤他做若简哥哥,又将称我作什么?”
灼热的气息扑在耳侧,云琼瑟缩了一瞬,反被扼着后颈贴近了几分,滚烫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颈侧,又沿着脖颈一路向下,衣襟被他松扯了半片,露出柔软雪肌。
“别……”
云琼呓语似的一声,被他封入喉间,紧接着,意识好似被蒙进一团热潮,她难挨昂起了脖颈,恰时,胸前的温度却骤然凉了下来。
京旻漆黑的瞳眸中翻涌着名为情潮的巨浪,他胸膛沉沉起伏一瞬,稍拉开些距离,微微掀起的眼睛,清清楚楚映出云琼迷离泛着绯色的面颊。
京旻勾了勾唇,把人整个按进怀中,两颗乱掉鼓点的心脏在贴近的瞬间震起相似的律动,他唇边半是厮磨半是轻吻地落在她侧脸,“嗯?将唤我作什么?”
云琼理智早已糊作一团,纤长的眼睫扇动两下,懵然顺着他的话说:“侯爷……”
“……嗯”
腰后俶而贴上粗粝的掌心,紧密无间地抵在她后心缓缓收拢,滚烫的温度好似要将整个她融作一滩春潮,云琼不觉哼了一声,声音陌生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瞬间,血色冲上脸颊,几乎能从耳垂滴出来。
云琼僵了一瞬,忙推了他一把,从京旻身上挪至旁侧,背着身极快地收拢衣襟腰间系带,教他再戏弄不得。
京旻被推进软垫,后额磕在边角处,谈不上痛,他唇角勾着笑意,顺势支起头看着云琼,她低垂着头,似羞赧极了,连白净修长的指节都渐渐爬上诱人的粉色,京旻瞧着瞧着,眸色又深了些,他喉间缓缓滚了一下,抬手,将云琼慌乱间漏下的一根腰间细带,搭在指间送进了云琼眼底。
云琼便要抽回,又被他勾在指尖绕了两圈,云琼不想在车厢内弄得这样不端庄,偏偏她去扯那条系带,京旻又生了玩弄的心,反捏着她的指骨细细揉弄,云琼边躲边撤,几次下来,竟又被他抵进车厢一角。
云琼几乎要被气哭了,抬手就要扇过去,被京旻一把按在脑后,他靠近,额心抵着额心,乌沉沉的瞳眸一瞬不移地盯着云琼,嗓音有些哑:“换一个。”
云琼清润的眼眸里满是不解。
京旻唇线崩紧了一瞬,又似泄气地,将人虚虚拢进自己怀里,拉开的距离或许是怕失控,只是下颌支在云琼肩头,瓮声瓮气地说:“换一个称呼。”
云琼意识到什么,怔了怔,须臾后,试探道:“……二爷?”
“再换。”他声音又有些发冷。
云琼眸光闪了闪,抿了下唇,缓缓出声:“京…尚皋……”
京旻闭着眼不说话,在心里点评,亲昵不足,却好过些职位尊称……
云琼却以为他仍不满,她思忖了片刻,红霞迅速爬上耳尖,她咽了咽,声若蚊呐一般,含糊唤了一声:“夫君……”
京旻睁眼,思绪瞬间滞涩,身形有些僵硬地推开云琼,垂眼看她,“你唤我什么?”
京旻此人是天生的冷面孔,一旦认真起来,脸色便阴沉似铁。此时他稍稍冷下眉眼,便惹得云琼心头一跳,以为他又不快,同她甩脸,便偏过脸再不肯言了。
京旻却不依不饶,险些又惹哭了云琼,在生生用脸挨了一巴掌后,京旻喉头一滚,抬眸对上她眼底外泄的怒气,嘴角轻弯了下,周身瞬间冷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