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
春姨一早就带阿婆去市里的医院做体检,我把小黑拴好,到巷口前送她们,阿婆就拍拍我的手,笑眯眯的说,回来给做好吃的。
等载着她们的小车没影了,我就把屋里收拾干净,窗帘拉开,晾干的衣服叠好,锁上大门,把钥匙揣进包里,到学校去。
进了教室,跟平常一样上课,帮兵荒马乱的同学们补作业,偶尔溜神看看外面已经冒了花苞的玉兰花,再听见打瞌睡的同学被老师的粉笔敲醒。
等放学了我就跟宋音和赵叔家的儿子一起回家,那天夕阳很好看,我们玩儿了好久,唱学校教的校歌,沿着小路采狗尾草,再拿到一起比谁的最长。
路过小报亭的时候,玉书奶奶还给我们拿了丫丫糖,红色和黄色的包装纸,吃起来甜甜的,很黏牙。
真遗憾啊,我没有机会吃完。
那个时候我和阿婆还住在桐花巷的老屋。和宋音他们道别,我揣着糖蹦到巷子里。
大门口的路灯坏了,周围有点暗,小黑叫得很响,我担心它饿了,很专心的开门,没有看见旁边的转角里站了一个人。
我应该意识到的,小黑平时那么听话,从来不会乱叫的。
而且那天天色还没有很晚,不至于那么暗,是因为,是因为有人把光线挡住了。
可是我没想到,我太笨了。
门被打开的瞬间,我被一股很大的力气拖倒在院子里,膝盖和手肘撞到地上,玉书奶奶给的糖也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小黑很剧烈的朝门口的男人狂吠,我当时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很高很壮,把阳光都挡住了,像一堵黑色的山朝我压过来。
男人一把掐住我的肩膀,把我从地上拎起来,语气很暴躁,“艹它奶奶,老不死的把你藏那么深。”
熟悉的声音响起,快要穿透我的耳膜。看清眼前和我有几分相似的人,我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江大海,我的亲生父亲。
他的眼睛淌血一样红,口里有没散尽的发酵了一夜的酒气。
男人突然凑近了一些,布着污垢的水泥砖头般粗糙的手,猛地扯住我的头发往墙上撞,
“给老子说,那老婆子把钱放哪的?不然打死你个小婊子!”
我用力挣扎,耳朵里泥石流坍塌般轰鸣,他的脸在我眼前扭曲了,蒙着红色的粘腻的液体。
呼吸越来越困难,我有点恍惚,男人还在叫骂,身上的汗臭混着呕吐物的味道,毒蛇般死死纠缠住我。
谁来救救我……
我好痛啊。
“丁零零—”
屋内的座机突然响了,刺耳的铃声划破了绝望。
江大海低低骂了一句,手里的力道松了些,我很快地喘了口气,拼尽全力往他虎口处狠狠咬去,铁锈味的血弥漫在口腔,冲击着我的气管。
“艹他娘的,敢咬你老子!”
他吃痛的松开我,小黑挣脱绳子猛得冲上去,死死咬住男人的腿。
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大门被江大海挡住了,我咬牙,转身往屋里跑,听到身后男人的打骂和小狗的哀嚎,我的神经绷紧了,心脏好像要爆炸似的剧烈跳动。
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又过来了,我不敢回头,一把拉下电话,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我的身体一直在抖,拼命祈祷:“不要挂,求求你不要挂。”
“喂?小寂,你在—”
肖老师的声音很温柔的响起,刹那间,我几乎要落泪了,浑身卸下劲来,用力喊到: “肖老师!救—”
啪嗒、
电话被摔到地上。
乌云压过来了。
男人气的要疯了,他腿上被小黑咬得很深,汩汩的流着血,大概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姑娘和一只破狗整的这么狼狈,他一路拖着我到院子里,狠狠地踹了一脚。
这一下正好伤到我腰腹那里,我疼得蜷缩起身体,嘴里翻起酸水,感觉内脏要碎了。
似乎还觉得不解气,他不屑的笑了下,弯下腰来,用脚踢了踢我的脸。
之前被他踩碎的糖有点融化了,混着泥土沾在我脸上,很粘腻。
我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身体痛到麻木,反倒没有刚刚那么害怕了。
男人的嘴一张一合的好像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好困啊,我有点走神的想,
肖老师不会被吓到吧?有点可惜,我明明把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呢。
……
太阳勉力撒下的余晖终于散尽,树影拉得很长很长,白昼不舍的离开。
天还是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