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村的夜裹着寒露，茅屋内陶罐里的药汁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斑驳的土墙。苏棠跪坐在草席上，用木勺轻轻搅着药汤，山茱萸与雪见草混合的苦涩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昏迷的少年安静地躺着，苍白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忽明忽暗，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得换次药了。"她喃喃自语，指尖捏着浸过盐水的布巾，却在触及少年衣襟时顿住。昨日慌乱间为他处理伤口的画面突然浮现，耳尖不由得发烫。深吸一口气，她咬着唇解开结得歪斜的布条，腐肉的腥气混着草药香扑面而来。

    伤口处的青黑色非但没消退，反而蔓延得更开了。苏棠倒抽冷气，指尖触到他发烫的皮肤，这才惊觉少年的体温竟比午后又高了几分。"怎么会..."她低声呢喃，忽然想起老村长说过，深山里有种噬心兽，爪牙带毒，若不能及时解毒，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水...水..."沙哑的呓语惊得她手一抖。少年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草席，眉头紧紧皱起，冷汗顺着脖颈滑进敞开的衣襟。苏棠慌忙舀起半碗凉茶，扶起他的脖颈喂水。少年滚烫的呼吸喷在她手腕，突然握住她的手往唇边送，吓得她差点打翻茶碗。

    "莫怕，莫怕..."她拍着他的背，声音不自觉放柔。记忆里幼时生病，老村长也是这样守在她床前。少年却突然攥紧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右营...第三队...盾牌阵..."破碎的字句混着粗重喘息，苏棠望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涩。

    后半夜少年发起高热，整个人烧得说胡话。苏棠将浸了井水的布巾敷在他额上，又匆匆熬了碗退烧的柴胡汤。火光摇曳中，她注意到少年左手虎口处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才会有的痕迹。可哪个舞刀弄剑的人，会孤身一人倒在溪边？

    "阿姐..."滚烫的掌心突然贴上她的脸。苏棠浑身僵硬，看着少年迷蒙的双眼。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的脸颊，嘴角勾起浅笑："你眼睛...真好看..."话音未落，又陷入沉沉昏睡。苏棠摸了摸发烫的脸，暗骂自己没出息，却又忍不住凑近细瞧他的面容。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睫毛很长，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鼻梁高挺得近乎凌厉，却被无意识嘟起的嘴唇添了几分稚气。苏棠突然想起白天王婶说的话，心里"咯噔"一下。若真是叛军余孽...可他昏迷时念的"右营"，分明是朝廷玄甲军的编制。

    陶罐里的药汁噗噗溢出，她慌忙起身去搅。再回头时，少年不知何时翻了个身，露出后背狰狞的鞭痕。那些伤痕纵横交错，有的已结痂，有的还泛着新伤，显然是日积月累所致。苏棠眼眶发烫，用布条轻轻擦拭伤口，动作比先前更轻了些。

    更鼓声敲过三下，少年终于安静下来。苏棠累得瘫坐在地，靠着土墙打盹。恍惚间，她又回到八岁那年的雪夜。老村长背着她在风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粗粝的手掌紧紧护着她冻僵的小脚。如今换成她守着个陌生男子，命运当真是捉弄人。

    "别走..."迷迷糊糊中，有温热的气息喷在她发顶。苏棠睁眼，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将她圈在怀里，脸埋在她颈窝。她浑身紧绷，却听见他梦呓般的呢喃："娘...别走..." 心突然揪成一团，她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老村长当年哄她入睡那样。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啼时，苏棠终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晨光爬上草席时，少年睫毛轻颤，望着怀中蜷缩的少女，眼底泛起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他动了动发麻的手臂，却舍不得惊醒这来之不易的温暖，任由晨曦将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