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上班半个小时了,姜柔止还是心不在焉的。
“小柔,你今天摸鱼哦。”叶南书凑个头过来小声地说。
姜柔止回过神来,她轻叹一口气。
“干嘛心不在焉啊,失恋了?”
“我连谈恋爱的资格都没有,哪来的失恋。”姜柔止开始在键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为什么啊?读书的时候不让谈恋爱,那毕业工作了为什么不让,我家里还安排了好几场年底相亲。”叶南书甚是不解。
“我爸让我30岁以前都不准结婚。”姜柔止淡淡地说。
“过分了,30岁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叶南书有些同情她。
“没办法,他管得严,我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姑苏,也没离开过他的圈子。”姜柔止无奈地笑笑。
“你爸只是高中老师,总不能连大学都管着你吧。”
“我姑姑是幼儿园园长,我是在姑姑的幼儿园读的,小学在我家楼下,每天我爸接我到他办公室,跟着他吃食堂,他上晚自习我就在他教室角落写作业,好不容易上了初中,就在我爸学校隔壁,我的初中班主任是他高中最好的同学,上了高中以后······”姜柔止叹了口气,“全是他的眼线······”姜柔止一脸淡淡的死感。
叶南书惊恐地看着姜柔止。
“你有叛逆期吗?”她很同情地看着姜柔止,姜柔止又叹了口气,“我不敢有叛逆期。”叶南书看向姜柔止的眼神已经是悲悯了。
“我以为上了大学就好了······”姜柔止又叹了口气。
“大学呢?”叶南书饶有趣味地问。
“我上的苏大,距离我家只有几公里,我这辈子除了我姑姑家就没住过别的地方。”姜柔止彻底萎了。
“好歹还是在家门口上大学了······”叶南书感慨。“小学的时候我觉得我这样的人才非清华北大不去,高中的时候想着我能读苏大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怎么说?”姜柔止继续敲打键盘。“你高考不是考了370分吗?”
“我选修有个c······”叶南书一脸呆滞。
······对不起,这个c可能会让她一辈子都记着,死了都不瞑目的记忆。
姜柔止打算闭嘴好好工作。
“你还没说你大学的时候,总不能还管着你吧。”叶南书不死心。
“我爸他是苏大毕业的,我的大学老师是他曾经的学生,还有他曾经的老师,曾经的同学······”姜柔止长长地叹了口气。
“呵·······你爸在教育界人脉甚广。”叶南书默默竖了个大拇指,她甚至很同情姜柔止,多漂亮的女孩,可惜这成长经历太“坎坷”。
“你长这么好看,就没男同学给你写情书吗?”
“有啊,被我爸没收了,罚抄20遍然后请家长,再也没人敢给我写情书了,因为他们知道我爸是班主任。”
“······”这下子是真的没有叛逆期加不会发生早恋事件。
又下班了,姜柔止拢了一下外套,这几日雪停了,没前几日冷了。
腊梅好像开了,闻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香味,腊梅的味道在冬日这个贫瘠的季节里格外霸道,姜柔止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真香,腊梅就是这样,你虽然不知道它在哪里开,但是它的味道一定会充斥在城市里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浪漫的人发掘。
棠园的大门正开着,姜柔止感觉有点怪异,往日这里没演出的时候都是大门紧闭,也没听说最近有演出。
“姜小姐晚上好。”两个穿着黑色长外套的男人冷不丁地从大门里走出来,姜柔止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姓姜?”姜柔止有点莫名其妙,她认得这是那晚上见到的面孔,但她并没有告知自己的名字。
“姜小姐,晚上好,请进吧。”言川不知何时从里面走出来,热情地对姜柔止露牙笑着。
姜柔止更奇怪了,怎么他们都认识她,莫非真是专业的杀猪盘?
“姜小姐?我们进去吧,今晚唱《长生殿》,就等着您了。”言川温和有礼,很自然地和姜柔止说话,仿佛两人认识了许久。
“《长生殿》?”姜柔止更莫名其妙了,没听说最近有演出啊。
“先进去嘛,好戏已经开始了。”言川眉眼全是笑意,他五官清秀,笑起来给人一种阳光灿烂的感觉。
姜柔止心想,长这么帅,应该不是坏人。
就这么晕乎乎跟着言川进入了棠园,穿过花园的石子小路,今天还是在秋元堂唱,风华老师穿着贵妃的头面,柔情似水的唱腔,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仍然是他,他还是穿着裁剪合体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头发,清冷深邃的脸庞,他明明穿着西装,坐在太师椅的感觉却丝毫没有格格不入,大概是他的气质矜贵又优雅内敛,整个人是游刃有余的松弛感吧。
他的脸和她梦里那张脸高度重合了,她愣神地看着他,明明没在他脸上见到过表情波动,却仿佛又看到了他动情地看着她,一遍遍低声叫着柔儿的模样,她脸一红,心里赶紧提醒自己别胡思乱想。
“你来了。”平静无波澜的声音。
姜柔止笑意盈盈地走近他身边,言川很轻车熟路替姜柔止拉开椅子。
“谢谢。”姜柔止坐下。
言川端起茶壶倒茶。
“《牡丹亭》唱完了。”
“没关系,《长生殿》也不错。”姜柔止很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菓子,好香好吃。
“你似乎不太满意。”男人端起茶杯,细细闻了一下茶香,似乎还行,他轻啜一口。
“我不喜欢唐明皇的虚伪和懦弱。”
男人侧了一下脸,眼眸抬起,静静地看着姜柔止,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什么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惟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安禄山一来,他还不是一条白绫赐死了杨贵妃,即便结局二人结为夫妇,破镜又怎么能重圆。”姜柔止有些愤慨。
“人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刻。”他眼眸垂下。
“若是真爱,又怎么忍心辜负对方?”姜柔止有些动情,每次听完《长生殿》,她总是会难受,死在马嵬坡的又何止是杨贵妃。
男人看了她一眼,深沉的眼眸仍然看不清他的情绪。
“人心易变,恩爱已无不过是常态。”他一手端起茶杯。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男人的情情爱爱总是去得更快些。”姜柔止咬了一口糕点,像是泄愤。
“你非杨贵妃,无须有此愤慨。”他轻笑一声。
“我不过是为这世间女子感慨罢了。”姜柔止不经意抬起头,正好看到他笑了一下,姜柔止的心跳漏了几拍,他怎么笑得这么好看啊?
又一阵静默,姜柔止好像闻到了腊梅的香气。
“这屋里有腊梅吗?”姜柔止好奇地问。
“也许是院子里的腊梅开了,让人折几枝进来插瓶吧。”
姜柔止探头看向窗户外,粉墙黛瓦下,那株老桩腊梅已经悄然开放,香气也许就是从这传来的,枝头上的花苞有一层冰裹着,晶莹剔透得像一串串糖葫芦。
“还能折腊梅?”这不是私人园子吗?姜柔止有些不敢相信。
男人抬手示意,言川已经退了出去,不一会手里就捧着几枝腊梅花进来,屋里的香气更浓了。
“有白瓷瓶吗?”姜柔止眼睛一亮。
“有。”言川献宝一般,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白瓷瓶,不一会就插好了放在桌子上。
姜柔止惊呆了,怎么和百宝箱一样,有求必应?
“你喜欢腊梅?”男人问道,言川不是说她最喜欢海棠花吗?
“还行,大冬天除了腊梅也没好闻的花,结香的味道不好,我不喜欢。” 她皱着鼻子深深吸了一口腊梅,鼻息里全是腊梅浓郁沁人的味道。
男人看了她一眼,表情有点玩味。
又一场曲散谢幕,伸了个懒腰,姜柔止拿起外套穿上,准备回家,这回她一定不能像上次那样摔了,还摔人家怀里。
“姜小姐,我们第二次相见,今晚有幸送你回去吗?”男人不紧不慢地喝完手中的茶。
姜柔止挤出一个标准的假笑,“真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感谢您的款待。”
“外头的雪要化了,路滑天冷,你自己走不安全。”男人站起身来,比姜柔止高了一个头,这压迫感立马袭来,言川及时给他披上大衣,他姿态悠闲,穿外套的动作看起来特别从容,微微露出来的腕表让姜柔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的手特别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姜柔止想到那一日她跌落在他的怀里,仿佛腰上还有他手臂的余温,还有那一夜反反复复的靡靡画面,脸色有些滚烫,不由在心里腹诽,他送更不安全吧。
“真不用了,谢谢你请我听戏,改日请你吃饭。”姜柔止有点落荒而逃。
“改日是什么时候?”男人并不想就此别过。
姜柔止有些惊讶,这句话不就是寻常的客套话吗?还当真了,看来杀猪盘是真的盯上她了。
“那就······下次还见面的话。”
“好,我期待我们下次的见面。”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戏谑,他就这样注视着姜柔止,只要他想,他们下一次很快见面。
姜柔止走得很快,心里忍不住腹诽,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家里的书比钱多,这杀猪盘看起来比她有钱多了,盯上她能捞到什么。
一路上胡思乱想,刚才吃了些茶点,肚子并没有填饱,下了公共汽车,楼下的面馆还开着,外面北风吹着,面馆里热气腾腾,香味飘到大街上,把人的口水都勾出来了,姜柔止赶紧走进面馆。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汽车停了下来。
“先生,姜小姐的家就在这,她从面馆出来只需要5分钟就可以安全到家。”言川把头探到后座。
“我知道,你说过。”男人暼了他一眼。
又过了几分钟。
言川看了下手表。
“先生,我们······该回去了,明天早上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
“嗯,走吧。”
黑色汽车发动引擎,消失在夜色里。
南山别墅区。
黑色的汽车缓缓驶进山下的大门,整条路的灯倏地亮起,漆黑的山像戴了一条发光的项链,黑色汽车像箭矢一般划破夜色,盘旋着绕上山腰。
言川和男人走进大门的院落,几个人恭敬地走过来。
“先生回来了。”
“嗯。”男人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偌大的客厅里,一个面容姣好,身着黑色高领针织裙的女子端坐在沙发上,她面容有些惆怅落寞。
“夫人,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言川有些心虚地不敢直视眼前的女子。
“不晚,你们不也才回来吗。”她站起身来,朝他们走过来。
男人眼神从进入大厅内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半秒,他径自往后走。
“宗隐,今天是孩子的生日,你就不能早点回来陪他们吃个饭吗。”眼看他要走,她神情哀怨,想挽留他。
宗隐没说话,已经走远,仿佛不曾听到她的话。
言川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宗隐!往日你对我如何都作罢,孩子一年一次的生日,他们等了你很久都没看到你回来,他们哭着睡着了,你再不愿见到我,孩子也总是无辜的。”
“兰维桢,你没有任何能让我打破原则的理由。”宗隐已经消失在大厅里,言川不敢停留在原地,只好跟着宗隐离开。
“宗隐!”兰维桢心有不甘。
偌大的客厅里又恢复死寂。
穿着羊绒大衣,黑色高跟鞋,身材修长匀称的女子走进客厅,她保养得宜,精致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痕迹,她冷笑一声。
“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兰维桢听到声音,马上收起自己哀怨的神情。
“母亲,今天是孩子生日,他都不愿意回来。”
“他人回来就够了。”她狭长的丹凤眼尽是不屑。
兰维桢心里被她这句话说得更不快,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没什么事,我回房间了。”兰维桢嘴上虽颇为恭敬,但是脸色阴沉不快。
胡破晓洞悉诸事一般看着儿子远去的方向,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最难吃,也最吃不得,那便是强扭的瓜,只是有些人总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的幸运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