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梦,姜柔止站在棠园的海棠花树下,和那个人相拥着,他一遍一遍在她耳边低沉地叫着柔儿柔儿,她动情地吻住他,梦里的感觉是那么真切,仿佛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和滚烫的体温,梦里那张脸越来越清晰了。
早上醒来的姜柔止怅然若失,她呆呆地看着桌上的海棠果,为什么又做这样的梦,是不是因为昨晚他说的那些话,她叹了口气,昨晚真的有点吓到她了,成年人的情感直接又炽热。
想起高中时期被一个男孩子暗恋了整整三年,临近毕业的时候那个男孩子扭扭捏捏跟她表白,半天才把话说清楚,回想起那段经历,并不是很美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这个男孩子以暗恋的名义,暗中观察了她整整三年,不管她做什么这个男孩子都清清楚楚,巨细无遗,想想就觉得可怕。
家里又只是她一个人,爸爸去上早读了,她看了眼桌上的闹钟,六点半,外面的雨已经转小了,她打开窗户,外面的江面上全是雾气。
今天醒来得早,她慢悠悠洗漱,套上外套,看到了昨晚宗隐送她的旗袍,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了一下旗袍,好舒服的手感,很素雅的料子,上头几朵海棠花是点睛之笔,又是请她吃饭请她看戏,又送她旗袍,好像是定做的,价格应该不便宜吧,要还什么礼给他好呢?她纠结得很。
撑着白色的雨伞,刚走出自家的小巷,那辆眼熟的黑色汽车停在巷口,看到姜柔止走出来,言川走下车,笑眯眯的。
“姜小姐早上好。”
“早上好,你们怎么来了?”姜柔止有些讶异。
“先上车吧,这里不好停车,”言川打开车门,姜柔止看了眼小巷里陆陆续续有人骑着自行车出来了,姑苏人起得早,尤其小巷里的住户。
宗隐气定神闲地在后座。
“早。”
“早。”宗隐看到姜柔止心情很好。
“用过早餐了吗?”这么早,应该没有吧,姜柔止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余。
“还没有,想和你一起用早餐。”
姜柔止甚是感动,下着雨的冬天,起这么早就是为了和她一起吃早餐,有这份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那前面路口右转,去朱新年,我请大家一起吃,让你感受一下我的生活。”
“那太好了。”言川脑袋探过来,开心地说。
停好车,一行人走进小店里,一行人男的都穿着西装,高挑帅气,女的漂亮气质脱俗,引得旁人纷纷侧目,言川很自觉和司机找了个边上的角落坐着,宗隐不适应店里有些狭窄,姜柔止很自然地拿了张纸巾帮他擦了一下不脏的椅子。
“请坐。”姜柔止做了个请的动作。
宗隐笑了一下,坐下来。
“你想吃什么?我帮你点?”
“你做主吧,我不太了解这里的特色。”他看着姜柔止。
“这里的肉汤圆味道很不错的,还有生煎、苏式面条,你喜欢哪样?”姜柔止神采奕奕地介绍她喜欢的食物。
宗隐看着她的笑脸,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都可以,你吃什么我就尝试什么,感受你的生活。”
“那你要一份生煎,再来一个肉汤圆,我平时最喜欢吃这两样。”姜柔止眼睛一亮,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宗隐笑了一下,“都好,你做主就行。”
肉汤圆和生煎很快就上桌了,姜柔止兴奋地搓搓手,准备开动,她用筷子戳开生煎上面的皮,熟练地把生煎里的汤汁吸掉,再把醋倒进去,再吸一口,口腔里满满生煎特有的香味和香醋味,味蕾极致的享受。
宗隐看着她吃得这么香,不自觉地眼神宠溺了几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吃生煎。”
“我喜欢吃酸的,刚出锅的生煎一定要灌进很多的香醋,这种吃法特别有意思。”姜柔止回味无穷。
宗隐也试着往里倒了点香醋,姜柔止看着他,长得好看的人,吃生煎都是优雅从容的。
不远处的司机和言川偷着笑听他们讲话,言川也学着姜柔止倒了很多香醋,一吸溜的时候被汤汁和醋呛了一下,司机赶紧帮他拍后背,即使关心也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言川咳嗽的声音引来姜柔止的注意,姜柔止看了眼言川,又看了眼宗隐,有些男人帅得很好看,有些男人帅得很好笑。
“你平时还喜欢吃什么。”
“雪菜肉丝面,糖山楂,得是那种酸的才好吃。”姜柔止美滋滋地吃着生煎。
“那你平时应该很少焦虑。”
“怎么说?因为我喜欢吃东西吗?”
“只是以前看过《黄帝内经》,说过酸性食物有收敛、固涩的作用,可以缓解焦虑不安,心神不定。”
“你平时很喜欢看书吗?”姜柔止很好奇地问,她从小受爸爸的影响,养成了喜欢阅读的习惯,为此她潜意识里也喜欢书卷气重的人。
“以前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看过医生,也没有具体的原因,就自己翻看医书。”他静静地看着她。
姜柔止看着宗隐,她一直以为只有她会有这些经历,原来这个世界上她不是独一份,瞬间感同身受。
“你都梦到一些什么?”
“都是一些没意义的梦,醒来就忘了。”宗隐醒来便会忘记得七七八八,但是他忘不掉每次梦醒后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哀伤、痛苦和心死,他从小性子就是冷漠的,他对这世界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但是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这些奇怪的梦,还会有这种揪心的感觉。
“有没有可能是你上辈子的孟婆汤掺水了,所以你忘不掉这些东西。”姜柔止睁大眼睛看着宗隐,宗隐看着她,目光灼热,情意如波涛汹涌,姜柔止心跳加快,赶紧低头吃生煎,怎么回事,不过是被他看着,怎么自己就有种莫名其妙的情愫。
忙活了一阵子的姜柔止伸了个懒腰。
“小柔,你要不要咖啡?”叶南书凑个头过来问。
“不用啦,我最近睡眠不太好,不能喝咖啡。”
“干什么了呀,还睡眠不好。”叶南书好奇地挪动椅子凑过来。
“没什么啦。”姜柔止不太想把自己的梦说出来,想了一下又问,“定做旗袍贵不贵?”
“你要定做吗?你穿旗袍肯定很好看,你皮肤这么白,长得又清冷古典,我让我妈介绍师傅给你,苏绣真丝的要不要?”叶南书眼神雀跃,像姜柔止这么好的身材和气质,穿旗袍简直是太合适了,可惜某人从来都吝啬打扮,衣服永远是那几样颜色,裙子都没穿过几回,连妆都很少化。
“没有啦,我只是想问一下。”
“上次我表妹结婚,我妈妈找人做了件真丝苏绣的,大师傅亲自绣的,一万多块,你想要更好的应该会更贵吧。”
“一万多?”姜柔止有些诧异。
“这还算便宜的吧,全部手工,还是苏绣呢。”叶南书喝了一口咖啡。
姜柔止轻轻叹了口气,一手托着腮,那她一下子收到了好几件手工做的旗袍,这也过于贵重了,她没有收到过这么贵重的礼物,内心有点不安。
晚上姜柔止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姜至简在墙边的大书架上翻找着东西。
“爸,您找什么呢?”姜柔止疑惑地问。
“我找《红楼梦》,要给学生讲,我再好好看看。”
“书在我屋里呢。”姜柔止站起身,去房间拿书。
“你怎么又看《红楼梦》了?看了十几遍了。”
“闲着没事,瞎看呗。”姜柔止把书递给他。
“看到哪回了?”姜至简戴上老花镜。
“刚好看到西厢记妙语通戏语。”姜柔止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
“看得还挺快的嘛。”姜至简咕哝一句。
“最近去听昆曲了,正好听到《牡丹亭》,就又看了一遍。”
姜至简看了眼女儿,心里有些异样,“又是《牡丹亭》又是《红楼梦》的,你想骂我是那南安太守迂腐又严苛?”
“爸,我可没有,我就是对文学纯粹的欣赏。”姜柔止有些心虚。
“哼,别的我不管,你高中的时候学《氓》我让你别的未必记住,倒是那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是我让你一定要记下来,还有那《孔雀东南飞》,你全给忘了?”姜至简冷哼一声。
“没忘······”姜柔止苦笑,谁懂有一个高中语文老师的父亲是什么感受。
“那就好。”
姜柔止撇撇嘴,“爸,您老这样,别人都说您是老古板呢。”
“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就是男人那张嘴,从古至今都没变过。”姜至简扶了一下老花镜,开始看《红楼梦》。
“爸,居委会的李阿姨让我劝您找个老伴,过几天社区举办夕阳红联谊会,我帮您报个名?”姜柔止试探地问。
姜至简摆摆手,“我对你妈忠贞不二,年轻的时候都不找,老了找什么。”
“我迟早有一天会结婚,会有自己的生活,到时候您怎么办,我妈又不在了······”姜柔止突然想到她以后和宗隐结婚了,自己父亲孤零零一个人怎么办,她怎么会联想到和宗隐结婚的事,最近真的是越来越不正常了,赶紧甩甩头,把奇怪的想法甩掉。
“我的精神世界很丰富,怎么会感到孤单呢。”姜至简没看到姜柔止的神色,以为她只是和往常那样开玩笑。
“您老说让我不要轻易相信男人,那这个世界上像您这么专心的男人太少了,我该怎么选才选对呢。”
“一个男人,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姜至简眼睛盯着书,头也没抬。
屋里又一阵沉默。
“爸,别人总说您跟我妈缘分浅,更不理解您为什么多年一直是单身。”
姜至简扶了一下滑落的眼镜,缓缓说道:“我们不能因为世界终究会毁灭,生命终将消亡,就说明我们的时间毫无意义,曾经拥有过就已经是永恒了。”
姜至简很少和女儿提及这些,姜柔止听得内心很是酸涩,就因为曾经拥有过,便可以带着这些记忆活下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回忆和纪念,这到底该是多刻骨铭心的感情才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