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日并无大事,直至正月过后,紧接着春意逐渐蔓延整个大地。我从宫中归家途中遇刺,箭羽射穿了车柱,我追出去与那黑衣人缠斗在一起,他的速度极快,裹在黑夜中,电光火石间,我刺伤了他的左肩,那人见势不妙,引着我消失在了一处无人的宅院,门一推还伴随着吱呀声,在这处院子中,我在后院的井里发现了大量的兵器,这些兵器上的纹样我认得,是父亲的徽记。
春闱过后,官员张榜过后,顿时就被围的水泄不通,忽闻远处飘来几句闲话。“没想到魏家公子都中了。”
“整日游手好闲,他都能中?”
“再怎么说他以前也是做过太子殿下的伴读的,享的都是宫里的太师,到底也是在宫里头读了几年,哪是咱们这种寻常人能比的,说不定他最近用功了呢。”
那人听了这话忽然高声道:“他用功?考前我还见他在桥头与那贾猫儿私会呢!”
另一人忙捂他嘴,左右一瞥小声道:“哎呦,你小点声,可别叫人听见了,要是让侍中大人知道别人在诽议他这宝贝儿,可不得拔了你的舌。”方才说话那人听了友人这话,连忙噤声,俩人交换了眼色,慢慢说着闲话走远了。
我放下帷幕,冷笑一声:“走罢。”
阴了半日,而春雨如期,成串的水珠自竹叶上滴落,坠在潭里,泛开点点涟漪,这一场雨下的不算久,淅沥了半个时辰也就停了,天地茫茫,随便一片垂云便如大鲸,看的让人气短,出了宫门,天已经昏沉沉的压下来,回到府中,已是掌灯时分。
惕非自外入内,向我见礼,我摆了摆手让座道:“无需多礼,坐下谈。”又命人退了下去,随后问道:“可查出那刺客的身份了?”惕非道:“下官惭愧。”我点点头,开口道:“罢了,对方筹划周密,既能全身而退,想来也是有备而来,又怎会叫你查出些什么,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无咎从外头跑进来,直接就将茶盏里的水一饮而尽:“我在魏府守了两日,别说庆贺了,安静到掉根针都能听见,郎君觉得有何不妥?”
我稍一思忖:“这便是最大的问题,魏公行事向来高调,你不觉得城中似乎太过安静了吗。”
惕非一拍脑袋:“是啊,他的宝贝儿子虽只是同进士出身,但世家儿郎如要上榜也需避嫌,所以常放在末尾,能考出第三等第的第十五名,也是相当不错了,以他的性子不得大操大办,闹的满城皆知。”
无咎反应过来,附和道:“这么一说是有些蹊跷,这几日魏府大门紧闭,连家丁都没出去过,前来拜贺者皆被拒之门外,不像是有喜事的样子,倒像是在藏着什么事。”
“事出反常,这其中必有隐情。”我抬手掐灭了烛光。
他们走后,府中内侍已然备好了熟水,待沐浴后重新换过衣服,我只觉得乏到极处,这才躺下,但这一觉我睡的极不安稳,辗转反侧了数次,再也睡不着了,睁眼时,才将过了寅时,披衣起身,从架上取了一卷兵书,懒倚在床边就着燃了一夜的残烛随手翻着,北风呼啸着急掠而过吹灭了床头的蜡烛,我追出去,那人就站在高处,俯视着我,我问:“你是谁?”
他依旧蒙着脸,高深莫测地说:“做你该做的事,何须知道我是谁。”
“那你为何帮我?”
“无他,赎罪而已。”他丢下这句话后就消失在夜空中,此后数日再没见过这个人。
礼部放榜后,敕下之日,皇上下赐宴席于琼林苑,召新进士及第者入宫赴宴,照例在宴中赐诗两首后离开,再到贵妃屋中用茶点,六皇子陪侍在旁,陛下见其眉头紧锁好笑道:“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忧心忡忡的?”贵妃把剥好的金桔放在盘中,端给皇上,笑嗔道:“方才下学回来他就这样,妾问了一遍,他还不愿同我说,可是长大了,有了秘密都不愿同他姐姐说了。”又转头对六皇子道:“这会子你阿耶来了,你可愿同他说说?”
六皇子这才开口道:“今日臣得了篇文章,虽只有一半,但那篇策写的极好,这可惜没能完整的读下,只觉得好不快活。”
贵妃紧接着道:“陛下知道翊儿的,他素来好学,且钻牛角尖,每遇到问题定要弄明白才肯罢休,此番若不能满足,他不知又得念叨到几时。”皇上喜闻乐见:“我儿能如此好学,朕实在是欣慰,你说说这是哪位学子的文章,朕这就叫德公公去后头把他叫来,给你补起那半段可好。”六皇子拱手道:“这位学子不是别人,正是我那刚新婚不久的表哥。”
贵妃听后心中起疑,方要出言阻止,只听皇上喃喃在嘴中念叨了个名字:“魏淙敏,原是他的文章。”忽的似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回头吩咐德公公道:“你去后头把他叫来,正好让朕也看看这篇文章写的到底是如何。”德公公为难道:“回陛下,这魏小郎君不在宴会名册中。”皇上正颜道:“那就速去他家,把他召来就是。”德公公这才的命退出。
今日从朝中下来,魏公权走着走着,听见背后有人喊他,那人急急趋上来,“魏兄,恭喜恭喜。”
魏公权不解:“恭喜什么?”
“魏兄就别瞒着了,这朝中都传遍了,你家大郎那文章写的是行云流水,笔力深厚,甚是精彩,说是连一甲中的四人都比不得的,不像我家那小子,考了几次都没中,我也是没了办法,这不,想向魏兄讨教个育儿的法子,好让小弟也寻个正道。”
魏公权摆手:“不过是将够上榜,不足为提,部中还有事,吾先行一步。”他心中急切,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那人在后头喊他:“哎,改日,小弟在杏花楼摆一桌,魏兄可得赏脸来啊。”
魏公权心里装着事,匆匆从部中回到家,在盆中浸过手后边拿帕子擦手边走进书房,左右一顾不见儿子身影,问道:“他呢,不在家又跑哪去了。”内侍略一想回道:“方才宫里来人,说叫郎君去赴宴。”
魏公权疑惑,言语中有些不耐烦:“年年都是进士及第者参加,他一个同进士出身,有什么资格去赴宴,去叫他回来,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别到处现眼落人口实。”内侍又道:“刚才大人在衙内,是郎君代领的旨,好像说是陛下点名让郎君进宫去,是给六皇子殿下解惑的。”
魏公权闻言一愣,忽地摔帕在内侍脸上,大呵:“愚,愚不可及!”顿时大汗淋漓,如冰水浇在了烈火上:“我魏家祖上基业,迟早毁在那愚儿手中。”在房内焦急的踱了几步,匆匆吩咐:“快,快去给我备马。”见内侍不动,一脚踹他身上,大声斥道:“快去。”内侍被踢的人仰马翻,立马连滚带爬的下去。
魏公权一路快马加鞭疾弛在路上,路人躲避不及被撞的横飞出去,爬起来后将将只能看见个骑马的背影,百姓多再后头偷偷指着他恶语相向,魏公权对此充耳不闻,头也未回,急急驱至曹尚书府外,直‘咣咣’敲了半日门,随后大门打开,从里头出来了个侍从,魏公权赶忙上前趋炎附势道:“不知恩府可在家中?”紧接着从怀中掏出钱袋塞给他,那人眯着眼昂着头,见他如此说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跟他说:“我们主君不在府上,大人请回吧。”不等答话,复将钱袋丢给他,叠了叠衣袖,径自进了门,随后‘轰隆隆’地又闭上了大门,魏公权白白吃了个闭门羹,心中怨念极深,却也无法,只能跺跺脚再回府去。
我被掩在人群中,看完了全程,此番也只是试探,也正是借着这滩浑水,我逐渐摸清了些门路。
见此路行不通,魏公权又去求了贵妃,然而此时的魏淙敏想到进宫是去给六皇子解惑就十分得意,若有了这件功德他爹定会对他刮目相看,所以迫不及待的急急就骑马进宫去了。从宫门刚进入就被一个穿绿袍的青年拦下,他见是自己爹爹从前的门生兆言,各自见礼后,同他说话:“我方想是谁呢,原是你啊。”兆言未开口,而是将他领去一个偏僻的角落,魏淙敏心中疑惑问道:“你这是作甚?”兆言四下环顾见无他人后,才从袖口取出纸张递给他道:“来不及详述,魏兄先赶紧先把这张卷子记下。”魏淙敏虽不解,上下撇了眼那卷轴,顿时恍然大悟,额上瞬时坠满了薄汗,忙不迭的抓紧背诵起来。
待宫里的黄门急急地寻来,引魏淙敏往崇政殿去,刚踏上宫阶遥遥的看见皇上从殿内走出,方想跪拜,皇上像是没看见似的直直的从他面前掠过又匆匆向东去,随后张岑从里头出来,望见了魏淙敏后就朝他走过来,嘴里念叨:“怎么才来,官家在此处等了你半日。”魏淙敏闻言忙正色要拜,又听张岑催道:“快跟我来吧,六殿下还在里头等着呢。”
魏淙敏直起身问道:“方才见官家脸色不好,是怎么了么?”张岑边带他进殿边答:“方才贵妃娘娘不知怎的突然呕血不止,陛下得了消息就要去看。”随后回身上下打量了魏淙敏几眼又道:“你今日可是走了大运了。”
夜色转浓,柳缘阁内却依然载歌载舞,灯火高耀,可与明亮的朗月比拟,四周美艳相伴,酒浆果物佳肴厢席已备,新晋的国子监祭酒兆言亲自煮酒,殷勤的为魏家小郎君斟上,笑道:“魏兄尝尝这个,天圣年间酿制的碧落,烹过之后酒温滋补,暖胃不烧心,最是适合这样的天气饮。”魏淙敏就着他的话饮了一口,细细品了品,大笑道:“饮之香醇清爽,回味甘甜,确是好酒,好酒。”兆言陪笑揖道:“学生出生微寒,全靠魏兄提拔,才得以成立,这都是学生应该做的,这酒若得了魏兄的心,也算是学生的福分。”魏淙敏点点头,道:“谓之有心了。”兆言笑着提袖又为他斟了一杯,奉承道:“日后若还有好的差事,还烦请魏兄垂怜教我,学生不胜感激。”魏淙敏被他灌了三五杯,也有些醉醺醺,语无伦次大笑道:“将来必定叫我爹爹推你做大官。”
兆言扶着已经烂醉的魏淙敏出来,满身的酒气熏的人直颤,路过行人皆捂着鼻子,魏淙敏拍着兆言的肩膀大声嚷着:“小爷我能逢凶化吉,靠的就是我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就连在那金鸾殿里的陛下也是夸的得,我魏淙敏家世显赫,宫里最得宠的贵妃是我的亲姨母,六皇子是我的表弟,如今是又中了举,那是天赐的宰相根苗,公主都配得的,如今竟将让我这般千金玉叶去养马,这天底下哪有这般的道理。”兆言忍着嫌恶哄劝着将他扶上马车,驻足目送其远去,直至看不见,才直起身,一改先前低眉顺眼之相,拂袖暗骂:“竖子。”
我站在高处,将这番景象尽收眼底,一仰头饮尽杯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