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鞠场宽阔,似有千步之遥,地面平整,犹如刀削一般,夯土层被加上了油料,光亮亮的像镜子一样,两队人立马于毬场之两偏,东西设毬门,高丈余,其各自左右分朋礼之,以二人守门,卫士二人持小红旗唱筹,教坊设龟兹部鼓乐于两廊,鼓各五,又于东西毬门旗下,各设鼓五。
但见一人穿着官锦绣紫衣系蓝带,足蹬长靴,持哥舒棒,翻身上马,周围着毬场,向右看去又一少年着锦绣绿衣系黄带,也蹬上马背,接过毬杖在手里掂了掂,闲庭信步向他过去道:“许久未同兄长切磋,手痒的很,今日可得同你多打一会。”五皇子随意用毬杖在空中比划了下,笑了笑道:“你若是输了,可别再同幼时那般,去三哥那里告状。”六皇子道:“还没比呢,兄长怎知赢的不是我。”五皇子听了这话,故意笑嘻嘻地朝他做揖道:“如此那我就等着六弟拿出真本事来,咱们兄弟俩今日就痛痛快快的好好打一场毬。”六皇子也笑着向他做揖回礼道:“那是自然。”正巧看见向他们走来的蕊娘和洛长卿,六皇子问她:“我和五哥你压谁?”
蕊娘稍一思考,突然一笑:“有苏在哪我就压谁。”
五皇子听了这话,笑着说:“你这妮子可是谁都不得罪,尽会将难题抛给有苏。”
六皇子也笑,“五哥都有观清了,就别跟我抢有苏了吧。”接着对着我邀道:“有苏,你今日可得和我一队。”
我笑着说:“有什么好处?”
“今年新进的阳山雪芽,分你一半。”
“三分之二。”
“成交!”
这时洛长卿看见了江司直,立马就被勾跑了,五皇子气不打一出来,骑着马走了,蕊娘悄悄把我叫到一边,说:“小心些,别受伤。”
说话间,场上双方皆已经准备妥当,都教练使放毬入场中退出后,一声令下,顿时鼓声四起,比赛一触即发,只见诸位皆駷马趋之,如奔星乱下花场里,五皇子东西驱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六皇子一挑眉,会心一笑立刻做出反应调转方向,左手执缰,右手执偃月形鞠仗,扬鞭策马追了上去。
很快香燃过半,毬被他们击来击去,像受惊一样常未拂地而还起,或是乍从空而倒回,击毬声如雷声震耳一般,只见沈家三郎沈观清将毬击传给五皇子,五皇子带着毬跑,六皇子追过去截住,然后击传给我:“有苏,接着。”
亭内看赛的人扯着脖子,往场上看去,毬员们一会远远地散开,好似并没有任何争斗,忽然又敏捷地聚在一起展开攻击,双方列阵忽分忽和,忽快忽慢,令人眼花缭乱。
只见毬从远处传来,五皇子的身子快要低到马肚子以下,侧着身子转动臂膀,如同闪电一般迅速将毬挑起,背身重重一击,那七宝珠毬在杖击之下像流星一样飞窜,在空中急速划过坠入了球门之中。
“好球”六皇子夸道,话没说完,他身下的马突然长嘶一声,似是发疯了一般,在空中蹬了两蹬,顿时血管暴涨,不受控制的带着他横冲直撞,四蹄乱踏嘶鸣着尖叫,五皇子见状,大喊:“握紧缰绳,别掉下来。”随即一个不察六皇子被甩了下来,五皇子立马飞过去将他带离危险区。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养马的小厮想要拽住缰绳不让它暴走,却直接被撞开,之后那马更没了束缚,直直的朝观赛亭那里疾驰而去,我大喊:“无咎,快去保护公主。”还好江司直反应快立马拽起蕊娘,护着她向外跑,我则立马扬鞭追过去。
我与沈观清合作,跑在狂马的侧边,与它并驾齐驱,观清没能摸到缰绳,我从左边包抄过去,找准时机跳上马背,奋力拉起缰绳然后不容易调转了辔头后,立即扳着马鞍从狂马上跃下,看着那马朝向着红墙的方向奔去,‘咚’的一声撞上墙,仰面朝天,扑腾了两下,终是死了。
很快随行的侍卫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脚步声杂乱无章,有人一边狂奔,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快!找太医!找太医!”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受伤的六皇子身上,我被慌乱的人群挤到一侧,身边都是奔来跑去的人,人群之中我看见了蕊娘,下一秒我的身子便被她紧紧抱住,那力度大得仿佛要将我揉进她的身体里,呜咽着:“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我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费了好大的劲才哄的她不哭。
之后鞠场内就余下我们两个,她一言不发的替我包扎着受伤的那只手,我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她把头偏到一边不让我碰,我佯装受伤,哎呦一声,她连忙心疼的看过来:“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受伤了,我看看。”
我笑:“小哭包,终于肯理我了?”
她骂:“你个骗子!”
我哄:“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盯着我,眼泪不自觉地涌上眼眶:“陆有苏,你这次真的吓到我了。”
我立马慌了神,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一味的道歉说我的错。
她不忍骂我,轻轻捧着我的手问我:“疼吗?”
我点点头说:“疼,特别疼。”
“疼就长长记性,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虽是这么说着,但她手上的动作却又放缓了许多,边吹边包扎,她的手不算巧,不过一个小小的伤口,就用完了一大卷纱布。我看着那只被裹成蹄膀的手,暗自发笑,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却又怕被她瞧见,赶忙抿紧了唇。
尤记当年这件事惊动了陛下,陛下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此事,最后在马厩里找到被磨成粉末的苍耳,是有人故意为之,谋害皇嗣可是重罪,霎时,宫禁森严,禁军如黑色潮水般涌动,将马厩、御马监乃至相关宫人的居所围得水泄不通。
随着调查的深入,在魏淙敏床下发现用了一半的苍耳粉,他被押入大牢,魏公权被革职查办,魏夫人心急如焚,求到贵妃面前,贵妃当场给了她一耳光。
魏夫人膝行至贵妃脚边,哭诉道:“娘娘!敏儿是你自小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胆子小,又是个蠢的,他连苍耳是什么都分不清楚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这定是有人嫁祸于敏儿啊,求娘娘开恩,饶了他吧!”
贵妃美目圆睁,眸中怒火熊熊燃烧,抬脚狠狠踹开魏夫人,尖声斥道:“如今翊儿右腿筋骨尽断,即便治好也会落下残疾,你魏家这是要绝我儿前程!本宫现在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你还敢来为他求情。”
“不是的,不是的娘娘,绝对不是这样的,这其中定有隐情。”
“隐情?那苍耳粉就在他房中搜出,证据确凿还冤了他不成?谁让他在外头花天酒地,大放厥词的?让他去养马倒成了本宫的错了。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说罢,贵妃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魏府也已经乱了套。
“主君,主君!”管家急匆匆地闯进书房,脸上满是惊恐与焦急,“不好了,府外来了许多禁军。”
魏公权苦笑一声,眼中满是悲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御书房内,陛下端坐在龙椅之上,面色阴沉如水,将一摞奏折扔到魏公权面前:“贪墨军饷,结党营私,如今又谋害皇嗣,你魏公权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魏公权心中明白,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儿子养成这样,就是他最大的错误,此局必死无疑。他拾起那份奏章,用袖子擦净上头的灰尘:“臣无可辩驳,请陛下治臣死罪。”
雨停时天已昏暗,云霭间漏出几缕将要逝去的薄光。地上的水被来来往往的乌靴踏碎,水洼里倒映着残破的苍穹,我再次来到狱中,此时魏公权闭着眼背身坐着,诵着:“可怜国破忠臣死,日月东流升白波。”听到动静后,问道:“几时行刑啊?”
他向后看了看:“即来看笑话的遮着面做什么?”他站起身,走过来:“虎落平阳被犬欺,那就让你看看吧。”他身着囚服,张开膀子,在我面前转了两圈:“仔细看看,如何?可有佞臣之相?昔日之陆湛,今日便是我,朝堂纷争,瞬息万变,谁身上能不沾点脏污入土。”他苦笑一声,坐了回去。
我说:“如此说来,你倒成了位难得的好官了。”
他自嘲一笑:“为官之道,哪有什么对错,不过是主授则臣趋之若鹜,主疑则臣慷慨赴死,我们这些人是云是水,有何不同?”
我道:“难道侍中曾经挺起的脊梁,也被打弯了吗?”
他哼了哼,“忠良奸佞,也不过一死而已,这千古骂名,总要有人来担,替罪羊罢了。”
我说:“哼,替罪?那侍中不妨说说,我父亲是替了谁的罪!”
他说:“你父亲?你父亲是谁啊?”
我甩手将一幅画定在墙上,画卷展开,这是他初入仕时赠给我父亲的画,一片冰心在玉壶,是父亲为他题的字,他怔了怔,喃喃道:“陆湛?怎么是你?怎会是你?”
我说:“良善之臣,侍中原也是做过的,在走向今天这幅局面之前,可曾有过一刻想起自己立下的誓言?”
他颓然跌坐在地上,望着那画上的玉壶,悲痛欲绝:“我错了,是我错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