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芙蓉突然慌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林炜会怀疑这整件事情,她想过。
她也想过,得知自己人为地给他戴绿帽子,他会何等愤怒,对自己会何等疏离。
她也想过,即便那女人背负名声的瑕疵,可能他内心还会想着她念着她,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地追忆她。
可是那又怎样,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甚至比所有人都更了解他。了解他的无情,了解他审时度势的选择。
相对于一个妾,他会选择回护自己这个正妻,因为正妻因妒生恨、草菅人命传出去不是一件小事,会更有碍他的声名。
而且她是陆家女,老夫人不会同意她一点的声名有碍。
而且她有润哥儿,他正正经经的嫡长子,永安侯府不会允许他的母亲是一个品行有瑕的女人。
即便他会对自己情冷,可是他对自己也从来没情热过!而且男人的感情哪里是能够安身立命的东西!他不过是喜欢那谢氏容颜美丽毫无心机而已,自己到时候再物色几个同样天真美丽的女人给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所以她考虑了所有,却算来算去漏算了谢香姬那个女人会如垂死的毒蛇一般抬头咬她这一口!
最致命的一口!
陆芙蓉突然心悸,看着林炜阴沉的俊脸,她突然怀疑下一刻他会上前掐死了自己!
然而林炜什么话也没说,只负手走了!
陆芙蓉舒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不料永安侯林炜去而复回,他依旧是衣冠楚楚的好姿仪,容色清淡,语声无波。
“谢氏说窥见你有磨镜之癖,因不肯做你的裙下之臣,才让你栽赃陷害杀人灭口。”
陆芙蓉陡然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如见了鬼一般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她见林炜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竟“噌”一下以一种自己也没想到的速度冲到了永安侯林炜身边,一把抓住了林炜的衣袖,惊恐地道:“侯爷!我,我没有!”
“我信你。”永安侯林炜看向她,“可是天下人信你吗。”
他说的不是问句,是陈述。
是,天下人不信。
天下人会猎奇心起,把这当成最好玩最有乐趣的事情津津乐道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没?那些侯门贵妇,看着高高在上的样子,其实心里狠毒着呢,而且腌臜死了,背着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苟且,当真是连表子也不如!
是了,就是这样,天下人不信。天下人乐见其成。
而且。那谢湘江其实前面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唯有最后那一出是假的!可是前面所有话大家都不感兴趣,豪门内斗,奸夫□□?大家都听得多了久了,唯有豪门宗妇畸恋磨镜才新奇少有!
而且是孤证。而且无处可求证。所以她证无可证。
可是,真是具有想象力啊!而且能够激起所有人的无穷想象力,她陆芙蓉会因为这个,天下扬名名垂青史的!
陆芙蓉陡然便松了抓住永安侯林炜的手,面如死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然后看着他,看着他,突而咧嘴笑出了声来。
魏嬷嬷瑟缩着,听着那笑声只觉毛骨悚然。
陆芙蓉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渐成仰天大笑笑不可支。
永安侯林炜依旧容色清淡静静地看着她。
最后笑着笑着,陆芙蓉泪流满面,瘫坐在地上。
她的泪水泉涌而出,哽咽道:“我的润儿!”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魏嬷嬷骇然上前抱住了她入怀,陆芙蓉一把推开了她,凄厉地仰天大叫道:“我的润儿啊!”
魏嬷嬷在一侧也泪如雨下。她爬过去,在永安侯林炜面前重重地叩头道:“侯爷明鉴!夫人是冤枉的!夫人清清白白,断无那等子腌臜事!全是谢香姬那小贱人血口喷人!她污蔑夫人,侯爷明鉴啊!侯爷,你要明鉴啊!”
魏嬷嬷的额头很快就磕出血来。
林炜的唇边便淡淡笑了笑。
他依旧气质高华,负手而立,渊渟岳峙。
可他只是看了陆芙蓉一眼,却裂步走了。
魏嬷嬷慌张地爬回陆芙蓉身边,涕泪交加地劝道:“夫人,咱们去找老夫人!老夫人一定会给你做主的!你是被冤枉的,老夫人一定会为你找回清白!咱们去,去找老夫人!”
陆芙蓉陡然想起那一声“孽障”,是啊,孽障,自己何止是于永安侯府名声有损,她更加是让陆家名声有损啊!
培养出一个有磨镜之癖的女儿,他们陆家的全部声誉,怕是也毁了!
从此陆家的女儿,如何说亲事!
那一句孽障,就是姑祖母的气恨交加啊!自己因何任性,不肯听从姑祖母的教导!不过是处置一个妾,千万种阴私的手段手法,她为何偏偏选了一个最笨最蠢的法子啊!
为何啊?被嫉恨蒙住了眼?她堂堂一个当家主母,被一个妾告上公堂,还满盘皆输家族受辱,她,她还有何面目苟活,去求取姑祖母的庇护!
而且如今情势,已没有一个人能庇护自己了!
自己除了死,竟再也没有第二条路!
她除了轰轰烈烈地死,无法洗刷家族之辱啊!
陆芙蓉泪流满脸,却也绝望地闭了闭眼。
死,固然容易。可恨世人却不会因为死就饶过对她的议论讥讽。可怜她的润哥儿,却要顶着生母不堪的名声在侯府夹缝里活着!待侯府再娶新妇,她的润哥儿有一个声名狼藉的母亲,没有父亲的宠爱,没有母亲的扶植与教导,却占着嫡长子的名分,他小小年纪如何能活得下去,后来的新妇又如何能容忍他活得下去!
永安侯府会爱护子嗣?林炜很快就会迎娶新妇以洗刷自己的恶名,至于子嗣,有了女人,还怕生不出孩子?
想至此陆芙蓉只觉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但却也因此,反而平静了。
她直愣愣地枯坐在地上,直到夕阳满院,整个侯府似乎一片金灿。
杏花苑的杏花都开了。已是盛极,又有风,说不定,也都落了吧。
陆芙蓉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谢香姬,仿佛回到两年前,侯爷领着个小女孩子走进内院来,那女孩子眉目清秀,肌肤如雪,一双大眼睛黑宝石般,闪着纯真良善的光。
她极爱笑的,一笑露出整齐白净的半排牙齿,越发显得娇痴可爱年幼无知。
彼时她刚生了润哥儿不久,正是鲜花怒放饱满圆润的时候,见了那一团孩气的谢香姬,当真是觉得青涩极了。
而且侯爷也只是把她当个稀罕玩意儿在宠的。
因为她那不懂规矩天真爱笑的样子,在他从小到大的环境中,是没有女孩子以这种面目出现的。
听说她犯了错的时候,侯爷会揍她。
在侯府,受侯爷责罚或许是常事,但打骂事常有,他一句话,鞭子板子耳刮子,做奴才的皆得受着,可是被侯爷关了门在床上揍,就真少有了。
听说有时打得挺重的,侯爷的力道,说是重,可她第二天依旧起身,又哪是真的重了。
她刚开始听说的时候,还觉得好笑,鄙夷谢香姬。可是后来,她就渐渐羡慕,嫉恨谢香姬了。
因为在侯爷的眼中,在她的丈夫的眼中,这个女人是与众不同的。
他待谢香姬也是与众不同的。可那是她的丈夫!
那谢香姬不过是一个妾!
陆芙蓉失魂落魄地起身,魏嬷嬷忐忑地搀扶着,然后她鬼使神差地便走到了杏花苑。
黄昏清冷的风,惊艳的斜阳。
杏花一团团一簇簇地开着。就在前两天,在这里,往来的宾客们皆已见证了那对奸夫□□的下场,不想转眼之间,她自己落得了一个更加凄凉的下场。
有早开的杏花,此时随风疏疏落落地谢了。
本是阳春好光景啊!
陆芙蓉回眸看了一眼杏花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青砖院落,里面种着几丛花,吊着一架秋千。
那女人最爱荡秋千了,而且性子野,荡得也特别特别好。侯爷最喜欢看她不着脂粉荡秋千的样子。
一个女人,可以不着脂粉荡秋千,能有几年光景?弹指红颜老,她谢香姬,不可能无忧无虑地荡一辈子秋千吧?
她在嘲笑谢香姬以色侍人的时候,不曾想到她贵为名门嫡女侯门宗妇,会落到身败名裂连子嗣都不能保全的下场!
当真会是,报应吗?
谢香姬那个没心没肺的,只随她乐呵几年就算了,自己这是要算计她干什么!
与人无害的人,真的咬起人来,却是最致命可怕的啊!
天天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自己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吗?
自己欠了她谢香姬一条命,她师兄谢明远的命,她这一句磨镜之癖,是逼得自己去偿命的!
自己从小生在将门之家,长大嫁入权贵之府,见惯了人命如草芥蝼蚁,一个区区家有薄产的小郎中的命,她陆芙蓉杀了就杀了,确实是没看在眼里的。甚至她更多的是在意谢香姬在侯爷内心的印象,对那个谢明远,她连心都不曾走过的。
可是现在自己,用名声赔了谢香姬的名声,用命去赔了谢明远的命。
天道昭昭,真是报应吗?可是满朝权贵哪个不是视贱民如蝼蚁草芥,哪个夫人不曾玩弄后宅手段,为何她陆芙蓉这样做,就被天道昭昭报应!
她心不甘啊!
是夜,永安侯夫人陆芙蓉,一身诰命严妆,在京兆府尹衙门口,血书一个大大的冤字,自缢身死。
然后永安侯府的陆老夫人不顾永安侯的反对,指使魏嬷嬷出面,状告谢香姬妖言惑众、逼死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