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这几日的京城,永安侯府是当之无愧的风头无二。
因为就像唱戏似的,精彩的段子一出接着一出,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惊险不断!
救命之恩,奸夫□□,栽赃陷害杀人害命,磨镜之癖,自缢身亡以死证清白。
先是弃妾状告侯府前夫,后是主母状告弃妾污蔑害命。
这,这要不要这么一波三折起伏跌宕啊!
这次不待宣传,衙门外早早挤满了观审的百姓。
可怜谢湘江发着高烧,拖着伤痛,还要被迫应对上堂啊。
若说谢湘江如今的名声可是今非昔比了,她讨要了救命之恩将六万两白银全部捐给官府用于建学堂开善堂,全京城的百姓虽还没有受益,但是在情感上已经偏向她了。
而且想一想,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孩子,在侯门深院里孤身一人,还不是任人摆布揉扁捏圆,着实是太可怜了!
现在实在是师兄被人打死了,还被人污蔑是奸夫□□,才做这殊死一搏的!那侯府夫人分明是隐私被人道破,没脸活下去了,难道这也要怪咱们谢姑娘?
所以这还未开堂,民心向背已定。
但是大家还是挺好奇谢湘江的应对的,因为昨天谢氏的应对着实精彩,让人心潮起伏热血沸腾啊!
可没想到谢湘江是被忠伯忠婶抬过来的,众人见状马上围了过去,七嘴八舌。
“谢姑娘怎么了?”
“怎么病这么严重!”
“找大夫看过了吗?”
……
永安侯府的魏嬷嬷见此,不由心下凄然。
夫人死了。老夫人非咽不下这口气,可这官司可怎么打啊?
一死证清白,可公堂之上,会不会越抹越黑?
魏嬷嬷内心只剩下一片冰凉。她没有战斗的士气,只有必死的绝望。
宋熙然倒也想再看一看谢湘江应对的英姿神采,可是看见她虚弱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
这,这哪里还是昨天的人,面无血色,双唇青白,额头系着白布,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随着升堂开审,她是挣扎着起来,由忠叔忠婶搀扶着跪下的。
魏嬷嬷看了她一眼,颇为忌惮地提了提心,满面悲戚地一头叩下去,悲声道:“大人!这谢氏香姬昨日于公堂之上无中生有信口雌黄,污蔑我家夫人。我荥阳陆家满门忠烈,一世清名岂能容人玷污,昨夜夫人不堪其辱,血书冤屈自缢于京兆府衙门面前,天道昭昭,愿大人查明事实,为我家夫人沉冤昭雪!”
宋熙然一脸同情,语声沉重唏嘘道:“侯夫人刚烈!自缢我京兆府衙面前,下官深表不安。魏嬷嬷,你有何证据尽管呈上,下官定为夫人沉冤昭雪!”
魏嬷嬷一脸是泪陈诉道:“大人!我家夫人五岁启蒙,行走坐卧家教森严,请的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熟读女四书,宽和仁厚品行贤良,嫁入侯府不过一载有余,生下嫡子,无可挑剔,这小贱人声称夫人有磨镜之癖,实乃空穴来风血口喷人,望大人明鉴!”
宋熙然有些头痛,这魏嬷嬷一番哭诉,等于什么都没说,你说的天花乱坠,证据呢?
和这样的人说话真是太费劲了!所问非所答,你家夫人千好万好,哪里惹来这等官司!还是昨日的谢香姬,问一句,她都知道十句以后怎么答!
不由便又看了谢湘江一眼。
谢湘江叩首在侧,无声无息。
宋熙然伸手打住魏嬷嬷:“公堂之上要用证据说话。你说谢氏香姬说你家夫人有磨镜之癖,是空穴来风血口喷人,那你如何证明你家夫人没有磨镜之癖!有人证、物证?”
魏嬷嬷激愤道:“老奴从小日夜陪伴在夫人身侧,老奴就是人证!”
宋熙然揉了揉眉头:“身边忠仆之言,不可取证。”
魏嬷嬷“咚”地一声叩首下去,大声道:“大人不信!老奴愿以死以证夫人清白!”
突然听到谢湘江似乎有气无力地质问声:“你一死容易,可你死了,谁知道是为了证你家夫人清白而死,还是为了成全洗刷侯府和陆家的名声脸面而死?如你这样的仆人,卖身契在别人的手里,主子一声令下,莫说嬷嬷一人,便是十人八人争相恐后地死在这大堂之上,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啊。”
魏嬷嬷想爬起来还未爬起来,她听了不由一怔,顿在那里。
然后便听得谢湘江一声长叹,叩首对宋熙然道:“大人!别再为难魏嬷嬷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嬷嬷已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一头撞死容易,可是于事无补,不过白白牺牲罢了。”
这一番话,魏嬷嬷听了,内心百感交集,却是恼羞成怒:“你逼死夫人!现在倒来假惺惺!”
谢湘江道:“我早就说过,深宅内院里,见不得人的阴私事,是无可辩证的。拿到堂上来,怎么说都是一家之言自己在那里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取信不了人的。”
魏嬷嬷怒目道:“所以你血口喷人!”
谢湘江温顺地叩首下去,对宋熙然道:“大人!昨日民女状告永安侯府,宁愿自认奸夫□□,曾一再言明,不论儿女私情,只论民风大义,是也不是?”
宋熙然点了点头。听审的众人也点了点头。
“是永安侯府不甘承认家父的救命之恩,一再拿民女的妇德名声说事,民女退无可退,激愤之下才吐出内情,当时情怀激荡不知不觉,回去之后却已经后悔了!”
此番话一出,观审民众一阵惊诧唏嘘,宋熙然却不由挑唇微笑,意识到这女人又开始给人下套了!
不过他很期待她给人下套的手段和智慧。
谢湘江道:“民女与家兄,不过平民草芥,死就死了,名声没就没了,自古以来贵人常以贫富地位论好恶,我等一乡野百姓贪恋富贵生了歹心,这放到哪里都好理解,这罪名就像是为我等小民量身定制,一安一个准儿!可是公卿王侯,与我等云泥之别神一样的存在,岂能有丝毫的闪失些许的瑕疵呢?如果有了,如何身居高位为万民表率!所以有也是不能有!有可以,我见了就已是死罪,说出来就是万死不能赎其罪!自古子为父隐,臣为君隐,奴为主隐,民女一朝为人妾,夫人为昔日主母,民女没有遵守为人卑下者的本分,口不择言逼死昔日主母,恳请大人赐民女自尽,以儆效尤!”
这!
宋熙然不由心惊恼怒,这谢氏!她原来是给自己挖坑呢,亏他刚才还想看热闹!她这么做,是把他这个京兆府尹架起来用火烤啊!
赐她自尽?她要真想死,还用他来赐!
他怎么敢赐她自尽!他要真的敢,这个官也就不用做了,他得得罪了天底下所有的老百姓!
魏嬷嬷被她这一番说辞,说得目瞪口呆张嘴结舌。
这,谢香姬这是认罪了?可她怎么听着,却是把夫人的罪给坐实了呢?
这谢香姬口口声声说没有尽到为人卑下者的本分,没有为夫人隐瞒,可没有隐瞒,还是说夫人做了啊!
谢湘江一头叩在地上不再抬头,悲泣道:“夫人宽厚,没有杀我灭口,而是寻个由头逐出侯府!如此大恩大德,民女却恩将仇报,令夫人受辱自尽,民女还有何面目苟活,行走于人世之上?”
这个,宋熙然被她说得头疼!这女人他么的神经病啊,昨日义愤填膺痛快淋漓,还豪情满志造园林开食肆造福一方,说什么可以上媲美天堂下惊艳人间,今天就在这里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人话鬼话都让她说了,还要他这个当官的怎么说!
谢湘江语带悲凉继续加码:“大人不必迟疑。我昨日状告永安侯府是为民风大义,今日自请自尽也是为民风大义。为权贵者不可忘恩负义,为贱民者不可有礼不遵。民女逼死昔日主母,坏了永安侯府和荥阳陆氏百年清白,她为贵,我为贱,她为妻,我曾为妾,今日我不死不能正身世贵贱之名,不死不能全昔日妻妾之义!”
说完,谢湘江起身,解下头缠的白布捧于双手之间,声容肃穆对观审民众道:“民女谢香姬谢过父老乡亲一片怜惜,今日之死,死得其所,只奉告诸位父老,教诲子弟,生男当恩怨分明,生女切勿为人妾!”
说完她纵身朝公堂上大柱撞去!
“快拦住她!”宋熙然一声惊呼,整个人起身带得官座都歪了!
众人也是齐齐惊呼,齐齐向前涌去欲要拦住自尽的谢湘江。幸亏有差役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拉住她的后襟,才避免谢香姬当场血溅公堂!
可是毕竟她死志已坚,衙役再快,还是让她的额头撞破,血流到鼻翼眼角,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她决定昏倒了。
这戏演到此,她实在太过辛苦,而且撞了这一下,怎么也应该轻微脑震荡了,这身子虽心脏健康,可是伤重发烧,在这个风寒就能要人命的时代,她真的够拼了!
她听得惊呼谢姑娘之后,就是民怨沸腾群情激奋!有一位素不相识的大哥似乎在振臂高呼:“什么贵贱之名,妻妾之义!他们高门权贵做都做了,还不准人说!我天下泱泱万民,谁敢说我们百姓贱如蝼蚁,命如草芥!”
“就是!谁敢说我们百姓的命不是命!”
“让他们永安侯府杀人偿命!”
“永安侯府那贱妇死了活该!”
……
听着那源源不断的谩骂,谢湘江内心冷笑。跑来跟我斗?寻死觅活谁不会!玩哪一出我也能比你智商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