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月已过,谢氏药庄的管道挖掘工程进行的如火如荼。
说来这半个月天气并不算好,时雨时晴,但谢氏药庄因为待遇优厚,不但给的工钱是京城最高的水准,还管食宿,一日三餐有菜有肉有饼有汤。
而且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又因为柳朗在侧,他带着工匠反复校验,提前将一应的线路、管道的深浅宽窄计算得精准异常;谢湘江提前将每部分的工程都做好预算,将工人分成三队分段施工,从卯时初到亥时末,工人每天工作四、五个时辰,三班倒换不间断;加之每一班都有萧九手下的弟兄们连送汤水带帮忙带监工记工分,是以每一个出工的人力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利用,没有丝毫的浪费闲置。
又因为谢氏药庄说来方圆二三十里,但大部分是风景区,真正的商业区和居住区并不很大。所以虽然繁复艰苦,也仅仅只用了十八天半的时间,管道挖掘工程顺利竣工。
那是一个响晴天气,完工时还没到午时。谢湘江没有管饭,而是将每个人的饭食双倍量打包,外加一份点心都放入篮子,准备好了牛车,大家领了饭食和薪水,就可以直接回家。
大家领饭领钱都异常兴奋,喜笑颜开。谢湘江乘机在一侧设了个小桌,统计有谁愿意用一百文入股花会。
还别说,因为工作虽然劳累但很愉悦,每个人手里都发了将近二两银子的钱,拿出一百文入股,还真是挺痛快的。
在一旁帮忙记账的是司士参军曹亮,他的心情也是非常激动和钦佩的。无他,这样的一个工程,以他二十多年的经验预计,怎么也得三个月,可是这谢氏药庄,当真就只用了十八九天,不但快,活做的还绝对漂亮!
管道的防渗基底、蓄水池的多重防渗、深挖的砖砌明渠、分开的污水处理,一桩桩一件件,他负责京兆府的工程二十多年,如今算是开了眼。
这边厢工人们告别了谢湘江,却见萧九领着个小和尚来了。
那小和尚还是哒哒哒跑过来的,一边跑一遍喊谢湘江:“谢施主!谢施主!”
谢湘江定睛一看,这飞奔而来的不是慧空小师叔是谁!
慧空小沙弥还是很讲究礼仪的,他没有一下子扑倒谢湘江怀里,而是在离她三两步的地方站定,喘着气道:“谢施主!你的庄子好大啊!”
谢湘江便对他施礼,惊喜道:“小师叔你怎么来了!”
慧空也很是开心,眉飞色舞地对她道:“是大师兄让我来的!你不知道,今天的法会来的人可多了!师兄开坛讲法,以禅茶入道讲禅修,听法的有三两百人!你供养给寺里的茶叶全都卖没了!还有寺里的素斋,哇!你不知道,那些素斋一端出来,就亮瞎了人的眼,无论是席面还是素面,都被一扫而空,师兄们都忙得饿着肚子,但是大家都很开心,说从此咱们家的素斋,名号是打出去了,我们会做出京城第一著名的素斋的!”
慧空声色明亮清脆,毫无掩饰,绘声绘色,说得一旁的萧九都笑了。
慧空也言笑着,然后大概是闻到了饭菜的香气,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对谢湘江道:“大师兄忙得分身乏术,他让我过来给你报喜,我,我还没吃东西呢!”
谢湘江便牵了他的手:“没事!小师叔别急,我这就给你做碗素面去!”
谢湘江牵着慧空的手走在林荫路上。那小和尚脚步雀跃,还很话痨。
“谢施主,你这园子可真漂亮!是不是牡丹花会的时候更漂亮!”
“那个有蛇的花就是在这里吗!”
“哎呀谢施主,刚我看见有一只蓝羽毛的小鸟,是不是你住在牡丹苑里的客人养得鹦鹉啊!”
“我听说你会做一种叫做蛋挞的小点心,那个是不是很好吃?可惜听说那里面有牛乳和鸡蛋,我是出家人,算是吃不了!”
“对了,今天有一种叫做铁观音的茶,卖的最好了,很快就被抢光了!大概是因为今天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大师兄讲禅茶一道的时候,就是用的铁观音!我跟你说,客堂的师兄们真是太抠门了,因为茶卖得好,他们连一口水都没给我尝!听说那道茶除了茶香,还有股子果香,真的是这样吗?谢施主,我在你这里,能尝尝那个茶吗?”
苏枭正在谢湘江的院子里,树荫下,桌子上摊着本书,坐着喝茶。他远远地看见谢湘江牵着个喋喋不休的小和尚过来,不由便坐直了身子。
此时谢湘江已经进了院子,慧空的话也就被苏枭听到,他起身,迎着走过去,对慧空躬身浅浅地施礼。
慧空小沙弥在外面面前,还甚是可以装上一时半刻的庄严威仪的。他一本正经地端正严肃地双手合十,躬身还了一礼,说道:“苏施主好!”
慧空眉宇之间清灵俊秀,一看就是很有慧根之人。苏枭甚是亲切温和,对慧空道:“小师父刚才说想尝尝铁观音,正好,那边就有,小师父请。”
慧空双目中顿现出惊喜雀跃的神采,但他还是很克制很懂规矩地抬头询问谢湘江:“谢施主,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谢湘江笑着点头,牵着他来到桌边,对苏枭道,“烦请苏先生替我陪一下小师叔,我去做碗面就来。”
于是,苏枭与慧空小沙弥对坐,饮茶。
慧空小沙弥端端正正不急不缓地喝了两盏茶,抚了抚胸,对苏枭感慨道:“这茶真的好香,怪不得被香客们一抢而空。”
苏枭貌似不经意地道:“今日禅茶法会,茶叶卖的很好吗。”
慧空小沙弥有些端不住了,真性情开始发作:“嗯,茶叶卖的可好了,谢施主给的那么多茶,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抢空了,香客们还到处打听,城里哪里可以买到新茶!”
苏枭点点头没说话。慧空狐疑地道:“苏先生,您不是和谢施主一起制茶卖茶吗?如今新茶这么遭人喜欢,你们的茶不在城里卖吗?”
苏枭道:“是要卖的。但是这几天你谢施主忙着挖管道,抽不开身。”
慧空很是奇怪:“卖茶就卖茶啊,谢施主挖管道也不碍卖茶的事啊!”
苏枭很有耐心地对他说:“有碍的。你想啊,这茶是用你谢施主的方子制出来的,在京城里售卖,不能像在咱们寺院里那般只讲禅茶意趣,还要有人间烟火气,有文采有诗趣,没有她出面,说不定大家都会以为我卖假茶呢!”
这话说得慧空一下子便笑了。他见不远处小厨房里谢湘江正在忙碌,便对苏枭道:“苏先生,谢谢您的茶!贫僧去看看谢施主做饭,少陪了!”
说完,慧空哒哒哒地跑过去,然后苏枭看见那小和尚趴在灶台边,极为亲昵地与谢湘江一边说话一边帮忙,殷勤得像是个小尾巴。
雍安王府。书房。
永安侯静静地坐在桌旁,为雍安王冲泡了一盏铁观音。
氤氲的热气氤氲的茶香,似乎也氤氲了雍安王的脸。他喜怒未辨容颜平静地呷了一口茶,半晌没有说话。
永安侯主动开口:“殿下觉得这茶滋味如何。”
雍安王似乎有点走神,此时回过神复又呷了一口热茶,“嗯”了一声说道:“滋味甚美。”
永安侯道:“今日禅茶法会,若非我一进慈恩寺便买了茶,恐怕就抢不到。这茶有如此的口感滋味,有慧远大师的弘扬提倡,加之苏枭的经营手段,新茶怕是很快就会风靡天下,其中暴利,与区区牡丹花,不可同日而语。”
雍安王如何想不到这些,他沉吟半晌,轻叹一口气:“只是而今新茶的势头,已然不可阻挡。那苏枭独占便利,怕是不好说话。”
永安侯沉默。
苏枭巨额的财富惹人垂涎,但都是只敢虎视眈眈,不敢动手拉拢。无他,这厮行事张扬,来历莫测,为人又看着果决狠辣,连皇帝都在关注着,没人敢犯这个忌讳。
雍安王道:“那苏枭,前些日子在江南制茶,王家却是出事了。这两者之间若说没有关联,鬼都不信。可是他人在千里之外,完全置身事外,又找不到任何他做事的痕迹和把柄。说来这样的人,才更是可怕。”
永安侯突然道:“殿下,先不说他会以茶牟取暴利,单说苏枭手里原先那百万巨资,世人只知道他出过海,但貌似谁也没查到他真正来钱的路子。”
雍安王端着茶盏,心思却是把苏枭的事,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琢磨了一个遍。最后他倾身看向永安侯道:“以你之见,那苏枭是敌是友?”
永安侯沉吟着,说出的话有些断续:“殿下,这个,说不好。若说前缘,弱冠之年他中进士第十三名,风光无限的时候,得遇菁荣郡主垂青,那菁荣郡主的娘是雍容王爷的姨母,说来他与雍容王爷颇有渊源。可他回乡祭祖,发生了强占弟媳的丑事,他被断臂刺面逐出家门,马上也就成了弃子,皇后娘娘重新给菁荣郡主议亲,菁荣郡主却对王筠情根已动,悲恸之下一场风寒就丢了命。如此这般,从帮扶的角度,当年王筠走投无路只有沈盛伸出援手,雍容王一系冷眼旁观。从情缘的角度,先不说王筠与菁荣郡主不过是几面之缘,未必有情,便是王筠感念菁荣郡主对他的深情,那菁荣郡主早亡,少不了当今皇后的推波助澜,说来他应该记恨的,该是雍容王爷才是。”
雍安王哼笑一声,拧眉道:“那他对谢香姬?”
“他要回王家报仇,谢氏那手牡丹花技,谁不觊觎?”
雍安王仰靠在椅背上细细思量,最后还是一声叹息:“棘手啊。他觊觎谢氏牡丹花技,我们动谢氏,他怕是要横加干预。”
永安侯道:“殿下,王家已毁,那谢氏的牡丹花还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