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茶(2)

    淡夜朦胧。月色融融。

    小和尚早早地睡了。白天的暑热褪去,山野的凉风刮过,带来一阵金银花的清香。

    谢湘江连轴转了大半个月,从绘图,到预算,到实地指导,到监督奖惩,乃至到餐饮住宿,事事都需要她操心,事事都需要她参与、过目、决断。说实话她有些困了,倦了。喝茶也抵不住的困倦了。

    她毫无形象,无精打采地伏在桌上对苏枭道:“你去不行吗?”

    苏枭道:“店铺的装潢,茶艺的教学,我的人手都能做,但新茶始售,任何人也不能顶替你这个创始人露面。”

    “谁说不能替?慧远大师讲禅茶,关我屁事。”

    谢湘江累得迷迷糊糊,说话虽然粗俗,却也因为困倦,带上些咕咕哝哝的娇软。

    四下无人,只有隐约的夏虫与突然而至的风。

    苏枭鬼使神差地伸手,轻抚在她皎洁如玉的侧脸上,指腹下的肌肤柔嫩细腻,有着淡淡微凉的轻滑。他却生怕察觉不敢恋战,手指很快微微地向下,勾住她的下颔,摇了摇她。

    “干什么。”谢湘江伸手把他的手扒拉掉,勉力睁开眼睛,终究懒得直起腰,只那样软巴巴地用下巴顶在自己的小臂上,对他道,“你要弄诗茶,不该找我啊!你是进士十三名,我又不会吟诗作对。你若要卖普通的茶给大众百姓,我跟你说,一开始卖花茶就好,一般人家闻着香,就觉得是好茶。”

    苏枭瞧着她的样子,就笑了一声。他的笑声有些含混低沉,他语声温柔,似浓又软,却带着莫明的阴阳怪气与抱怨:“谢姑娘这是,对卖茶的生意一点也不上心了?要知道我每赚一万两,就有你三千两,你闹腾着半天的挖管道建园子,被人敲骨吸髓倒像是有人给你钱似的。”

    这话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挑拨。或许是谢湘江刚刚迷迷糊糊小憩了那么一下下,也或许是夜里的风有些凉有些硬让她察觉了丝清冷,要么或许是云散之后,半轮月明,月光突然亮堂得透过疏枝叶影斜照在她脸上,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谢湘江在听了苏枭这番话后,就脑子清醒了。

    她一下子坐直身体,苏枭好笑又好气地斜了她一眼,说道:“听到钱,就警醒了?”

    谢湘江收摄身心凝聚精神,“呃”了一声:“苏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她这番姿态,又让苏枭莫明有些心疼,她是多缺钱么,让她打起精神把自己当金主一样应付。

    “茶社开张,要你去。”

    谢湘江点头说:“好!不过苏先生,您要办诗茶,吟诗作赋风雅事,我也不会,怕是帮不上忙。我可以去给您卖百姓茶,一准能忽悠得天花乱坠!”

    苏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谢湘江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奇怪地道:“怎么了?”

    “别动。”苏枭道。

    微微湿凉的野风缭乱了他的头发,缭乱的头发在那刹那缭乱了他的身心。

    他伸手,带出的风声虽细弱但是强悍。

    他的手顿在她的耳侧、右边的面颊上,贴着她的肌肤。

    他强劲有力的手臂在她的面前横斜,他的腕子甚至抵在唇边。

    一瞬息之间,她的呼吸,她的话语,也似乎被封禁住了,她有一点微微的紧张,甚至惊骇。

    两个人便那么静立石化住片刻。然后苏枭微微地挪动手臂,谢湘江轻轻地躲闪开,终于是看清了苏枭手指尖上的东西。

    是那种长着细弱翅膀的,柔美而纤细的虫子,翅膀好像一只小蜻蜓一样,月光下是透明的晶莹的淡淡青碧的华美羽翼。

    它人畜无害,美而无用。被人类毫不留情地截获捕捉,只知道一动不动地听凭处置,没有挣扎,只有精致柔弱。

    但也不知何故,月光下那男人指间停留着这么只小生物,他们相对而立,一动不动,万物无声悄寂,人却是心潮震荡。

    那只小虫子振了振翅,终于张翅随风飞去,没飞出三尺远,便淹没在暗夜。

    苏枭用刚刚收容一只虫豸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谢湘江的面颊,他长身玉立,语声温柔,眼神如同邻家的大哥哥般和煦又宠溺:“你不用怕我。”

    谢湘江微微抬首愕然望着他,那神色当真是懵懂又莹亮啊!

    苏枭垂下手,微微探肩倾身对她道:“你累了,不想去只要好好央央我,不去也是可以的。”

    不想去,好好央央他?

    怎么央?摇着他的肩膀晃着他的手撒娇吗?

    谢湘江的心砰砰乱跳了几声,她鼓了鼓腮帮子突然就笑了!去卖个茶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龙潭虎穴,她还要去央求人!

    只见谢湘江双手叉腰朝他刁蛮地一抬下巴,说道:“拜托!我只是累了,又不是残废了!卖个茶而已,有什么不能去!”

    她说完哒哒哒头也不回地往屋子里跑去了!剩下苏枭站在树影里暗自捏了捏拳,这个死丫头,又在骂他是残废!

    雍容王府,书房。

    烛焰跳跃之下,雍容王一脸凝重,宋熙然一脸骇然。

    “殿下,能确定吗?”

    “无风不起浪。上次主愈贵而奴越贱的事件,三哥明显是对谢香姬动了杀心,她声名愈胜,甚至要开学堂,待她在天下学子中真的有了一席之地,动她就会更棘手,所以要是你,趁着她风起于青萍之末之时,会不会动手?”

    宋熙然默然。

    “眼下荥阳二十天未雨,民间渐渐有了永安侯陆氏枉死作祟的说法,而京城这边,永安侯与钦天监监正之间暗通曲款,你觉得他们筹谋对付的会是谁?”雍容王看着宋熙然,心平气静,“就你我平心而论,面对那原本毫无才女之名的谢氏,突然崩现出惊才绝艳的技艺,有没有觉得不可思议?何况永安侯作为她的枕边人,又是何感受?”

    宋熙然不答话,雍容王道:“谢氏判若两人,永安侯不可置信,那么谢氏被偷梁换柱妖鬼附身,就是一个很符合常理的推想。若是有人利用荥阳干旱推波助澜,形成民意,谢氏之祸不可避免。”

    宋熙然突然苦笑,他一下子就想起了不久前,在谢氏药庄,谢湘江向他询问各地有无旱涝灾害,他当时追问质疑,她却避而不言。

    转而宋熙然内心里开始窒息发苦。原来,那女人早就知道有人要用妖鬼之说对付她,但是她没有跟自己说,也没有任何求助,她自己带着新茶素斋去拜访慧远大师,带着黑牡丹花去拜访清成子,无疑是未雨绸缪想给给自己多一条后路,可笑自己还真的以为她是女子本弱想着求神拜佛!

    原来在她的心中,自己除了利益合作,薄幸至斯,没有任何情谊情分可以商量探讨可言!

    他也想起谢湘江对他言笑着说的话,她说牡丹花会,他们是最牢靠的同盟,可是一旦窥探陛下心意的时候,就果断将她弃如敝履任她自生自灭。

    可是,那个当口他又能怎么做?陛下圣断将她归于永安侯,他总不能违抗圣旨觊觎别人的妻妾吧!

    她说所有地位高于她的人,都是危险不靠谱的。她说的固然对,因为上位者总是用挑剔的眼光判断你的价值决定你的生死,上位者不好讨好,要做利益交换,不做情谊评估。

    可是难道人与人之间,就没有超越阶层的知音之赏、高山流水?

    宋熙然这刹那失神,雍容王瞧出了异样,他神色关切但语声肯定:“熙然你这是怎么了,你对那谢氏有心思。”

    宋熙然声息有几分艰涩:“王爷,是下官大意。那谢氏早一个月前就跟下官打听过各地旱涝灾害,她求佛问道,下官也不曾在意。”

    雍容王有些失声:“她竟然,聪慧至此?”

    宋熙然道:“永安侯等人此次谋划,第一洗清了陆氏和永安侯的名声,第二恢复了长公主的声誉,第三诛灭谢氏,坏了我们诸多计划。而以荥阳陆氏祖籍地旱灾为引子,稍作挑拨就可以激起民变,向陛下施压,谢氏本身又诸多不可思议事,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一石三鸟之计,堪称绝妙。只是殿下,他们漏算了一点。”

    雍容王道:“什么?”

    宋熙然道:“陛下。”

    雍容王立时警惕地私下看了看,低声道:“怎么说?”

    “妖鬼之祸,陛下必不会开此先河。因为没有实际证据就可凭空猜测污蔑人为妖鬼让人获罪,此先河一开,以后人人皆可为妖鬼。”

    雍容王豁然开朗:“对啊,一句妖鬼就可以铲除异己,以后必有人以此祸乱朝纲,父皇必不会开此先河。”

    宋熙然道:“可是谢香姬的确有古怪之处,若说不通,终是祸患。”

    雍容王与宋熙然面面相觑,目光交接。如此默默看了半晌,雍容王一拍桌子:“熙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纳她为妾,一切祸事可解!”

    是的。一切祸事可解,谢湘江本身惊才绝艳的技艺,不管出自何处,但若有一个清白的强大的靠谱的人成为她的归处,一切祸患可解。

    她若是京兆府尹内宅的人,有他在面前顶着,他后面还有宋家和雍容王,那无论是和尚道士钦天监,都无权染指非议。她的技艺、名声、以及由此带来的巨大财富和利益,从此也无人可以争夺觊觎。

    雍容王道:“事不宜迟,熙然你赶紧回家和夫人说!请她出面,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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