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晨曦初露,苏枭练了剑身体出了身汗,才冲了凉换了衣裳去园子里散步,就看见谢湘江和那个小和尚,一高一矮背着背篓从花木间走了过来。
慧空小沙弥:“阿姐,你背了那么重一筐草,还是让我来背吧!你别看我年纪小,可我每天都担三担水,有力气着呢!”
“你在寺里担水,那是没办法!在阿姐这里干什么重活啊,替阿姐背着花就好!”
阿姐。这才过了一夜,称呼就从谢施主变阿姐了?昨天就看见这小和尚黏人,却不想嘴甜才是他的真本事!
苏枭从乔木间转出来,迎着他们就走了过去。
“苏先生!”谢湘江面容清透笑容甜美地和他打招呼,一副心无芥蒂的亲昵欣喜样子,让他觉得昨晚上冒犯是一场残梦。
他便也若无其事,踩着青砖路旁沾着露水的野草,笑言道:“你们一大早上这是干什么。”
谢湘江道:“今天不是和你一起卖茶吗!我准备了很多花草,到时候我一手草编的技艺,定然会帮咱们卖出好多茶去!”
草编。苏枭的心念刚起,就见慧空朝他扬了扬手中绿色的小鸟,说道:“苏先生你看,阿姐一早上给我编的!”
苏枭便上前,将那只绿色的小鸟托在手上,小鸟使用毛毛草编成的,嘴角处别着一朵小野花,颇是有些新奇又拙朴的野趣。
慧空骄傲地道:“漂亮吧,我阿姐好厉害!”
苏枭弯了弯唇,松了手中的小鸟,看了谢湘江背篓里整整一背篓的青草,说道:“那谢姑娘可辛苦啦!”
“不辛苦!这个活儿我最喜欢了,安安静静地坐着编草剪花,渴了的时候再喝杯茶,没有比这更开心惬意的事情啦!” 谢湘江眉目明亮语声爽朗,说完朝苏枭挥手,“苏先生一会儿见!”
苏枭看着谢湘江和慧空一高一矮逐渐消失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晨风习习的散步路,有那么几分寂寥。
苏枭的茶社装潢甚是高雅古朴,苏枭着人放了几挂鞭炮,便算是开张了。
慧空小沙弥跟着谢湘江来卖茶,他年纪小,一直养在寺里,哪里见过这份热闹。苏枭把他慈恩寺小师父的身份充分利用上,请他接了香去点燃鞭炮。
慧空既新奇又害怕,他颇为雀跃接了香,凑到鞭炮引线上时却有些紧张,点了三次才成功。他丢了香捂着耳朵跑开,在鞭炮的震天响中环住了谢湘江的腰,钻进了他的怀里。
慈恩寺的禅茶法会让新茶一炮而红,当时没有买到新茶的民众在一众京城闲汉的宣传中,得知有一家茶社开张,那茶社的茶和慈恩寺的茶是一家做的,用的就是谢湘江的方子,今日开业,谢姑娘和慈恩寺的小师父都在,所以一开门就迎来了一大批顾客。
苏枭的茶社取名青心,谢湘江初听觉得不算好,以苏枭进士十三名的国学积淀,无论是从诗经楚辞还是从四书五经中,怎么也能取个更典雅古韵的名字,但是看了里面悬挂的字画,诸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叶一芽,草木含灵。”“惊鸿一瞥,氤氲香氛。”“凌波微步,青络生烟。”在古朴雅韵之中,尽成了香草美人的世界,谢湘江就狠狠地闭嘴了。
反正最先涌进来的是百姓,谢湘江跟着掌柜的笑脸迎客,她在门口放了张茶桌,便大大方方地往哪儿一坐,从背篓里抽出草茎柳条就开始编,于是每一个买了茶要走的,就都收到了她的一份小礼物。
她又嘴甜善聊:“婶子买茶啦!花茶好!芳香馥郁,又醒神,闻着心情都好!”
“婶子家贫,买不起贵的,就买上几两便宜的,给读书的儿子尝尝鲜!”
“瞧婶子这话说的,咱这居家过日子,哪一家不是得精打细算的,再说了,这花茶一样提神醒脑,几十文的东西,能喝上一两个月,家里有读书的再合适不过!再说了咱这当父母的,管吃管喝管读书了,还管他比吃比喝啊!难道那几十两银子的茶,就不是树叶子做的!”
于是周边的人便发出爽朗的笑声。那些草茎叶子在谢湘江白嫩的小手中不多时就成了一个大肚细口的小瓶子,被谢湘江插进两朵毛茸茸的黄花,精致小巧地递给买茶的婶子,还赠送了一句吉祥话:“愿婶子家财源广进,家中公子早日金榜题名!”
买茶的婶子兴高采烈心满意足地离开。谢湘江抬头看了看一旁的大叔,笑眉笑眼音声清脆地开始聊。
“大叔您买这么多茶啊!”
“可不是嘛,家里人口多,不好厚此薄彼不是,就多买点给大家都尝尝!”
“叔您可真好!家里有您这样一个当家人可是有了福了!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嘛,不厚此薄彼,一碗水端平,才能一家和睦,子孙满堂!”
这话说得老人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忍不住和谢湘江唠家常:“托姑娘的福,家里的儿孙都孝顺!老大家的在衙门口做事,忠厚勤勉,从来没出过岔子。老二家的早年读了几本书,中了童生就再也上不去了,那也就不读了,现在在绸缎铺子里做个账房也挺好。至于老三家的,从小跟个猴儿似的,坐不住,还尽是喜欢闯荡惹祸,这不,儿大不由爹娘,他跟着在武馆里学了个一招半式,跟着镖局的人走镖了!”
谢湘江的语声就充满了赞美和夸张:“大叔您这真是十里八乡难得的有福气啊!瞧瞧您这家里,有吃朝廷饭的,有吃手艺饭的,有文有武,没有一个孬的!您和婶子是怎么过日子教孩子的,儿孙一个个都有出息有本事!要我说您这一大家子兴旺,都是因为您和家里的婶子有德行,看您买这一大家子茶,谁都不落下就知道了,不偏心,不在家里搞什么三六五等,就是积德行善之家!”
买茶老汉被谢湘江说得眉开眼笑,胡子都翘起来了。
谢湘江道:“您买了这许多茶,用线拎着不方便,我这就用柳条子给您编个小篮子,一下子提回去,方便不是!”
她的话音刚落,手里一直忙活的柳条篮子也就成型了,她用麻线飞快地缠好接头,固定住,别上一枚小小的青葫芦,将茶往里一放,递给买茶老汉道:“祝咱们家百业兴旺,福禄绵长!”
谢湘江这波操作,让买了茶的人都舍不得走,排着长队等她用花草编的小礼物,很快队伍就排到街上,沿着街边越来越长。这样分外引人瞩目,一打听,谢姑娘亲自在茶社门口编花草答谢顾客呢,这还得了,又一下子涌进了很多的顾客。
也有文人雅士青衫学子进来买茶,或三五小聚,被掌柜的引到后院雅间,由茶艺师陪同品茶体验。园林静美,曲水流觞,当真是不失风雅的好地方,也甚是招徕了不少顾客。
苏枭倚在二楼,听着传来的清幽的琴曲,一个人喝着茶,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曲水流觞的茶饮精致,一转身转头,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堂、街边,看到谢湘江眉目生辉伶牙俐齿说着吉祥话,摆弄着花草活色生香。
苏枭深信,若是给她足够的时间,若是她的手不会疼嗓子也不会哑,她可以那样坐着说着,把半个京城的人都给吸引来。
苏枭唤药伯过来,吩咐他停止顾客再排队。药伯愕然道:“少爷,哪有把客人往外撵的啊!”
苏枭朝谢湘江抬了抬下巴:“她那里编的草编花草,你觉得能送多少名客人?后面排队买茶的,得不到她的小礼物,会不会不开心,甚至吵闹?而且,货源一下子开得那么足,还怎么物以稀为贵?我们的春茶照今天这么卖,能卖到后续的红茶上市?”
药伯瞬间明了,躬身退下。很快街边便响起来不满的争执声。
“欸,怎么不让排队啊!”
“什么?慈恩寺里的茶不够买,连青心茶社的茶也不够买?”
“你们货都不足,还做什么生意啊?”
“不行,我这还等着谢姑娘亲手编的小礼物呢!小二哥你行行好,就加我一个行不行?”
小二哥既礼貌又坚决地拒绝了,劝客人明天再来。
于是在悻悻然的遗憾之下,那些被大户人家派来买茶的家丁下人,两手空空回去不好交差,就把主意打到前面排队的人群里了。
“这位大嫂,我这是二十文钱,你把这位置让给我,你明天再早点来就是!”
“这位大哥我也给二十文钱,你把位置让给我吧!”
……
苏枭倚着栏杆懒洋洋地看着、听着。街市上的争执声、讨价声、跌足叹息声、庆幸窃喜声,还有那女人清甜的聊天夸人声,苏枭只觉得声声入耳,让他忍不住唇角上弯,突然就很享受这市井喧嚣,岁月静好。
但是一个人的到来,瞬间打破了这份岁月静好,让市井变得更加凌乱喧嚣。
国子监祭酒骆远。
他是租了车急匆匆赶来的,一下车就长驱直入,也不懂排队为何物,直接就加塞到了谢湘江那里。
他当然要买茶,但是他还顾不上买茶,上去就锁定了谢湘江。
“谢姑娘,说来老夫与姑娘神交已久,但总是无缘相见,今日幸会幸会!”
虽然在正常的情况下,民见官都甚是惧怕礼让,但是今天清心茶社是限号购茶按先来后到排队的。若是老板将人家大官亲迎进去,他们小老百姓也不敢说什么,可是他堵在门口缠着谢姑娘,这还让谢姑娘怎么和别人聊天啊!
于是有声音喊了起来。
“这位大人!买茶要排队的!”
“买完茶才能跟谢姑娘聊天!”
“今天买茶没号了!”
“是啊,要是今天实在想买,花二十文问问有谁愿意让给你!”
众人这七嘴八舌,骆远虽然有几分不拘小节,但到底是读书斯文人,一下子颇有点手足无措。
谢湘江掸落衣襟上的碎花碎草,落落大方地站起来,盈盈一笑躬身行礼:“民女见过骆大人。”
骆远连忙伸手搀扶,谢湘江顺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还背着人群甚是俏皮地朝骆远眨了一下眼睛。
“骆大人,众怒难犯,不如您先去里边喝茶?”
这是骆远第一次见谢湘江,却见那女孩子于百姓人群之中,容光皎洁,言谈笑语慧黠洒脱,甚是讨人喜欢。但他当真被谢湘江那亲昵熟稔眨眼睛的小动作给弄得一愣,这个,谢姑娘对他,怎么像家中年幼得宠的子侄似的,撒娇就算了,还甚是无状?
话说间,苏枭从里面迎出来,请骆远进去。在与谢湘江侧身而过的瞬间,苏枭倾身在她耳边道:“一会儿这边结束了,去楼上烟雨阁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