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湘江静静地走在回院落的林间小径里,树影斑驳洒落在她身上、地上。
突然一股强悍的力量将她扯入襟怀,按在树上,一条胳膊将人锁住,整个高大的身影直压下来,炽烈的男性呼吸喷薄在脸上,一张嘴将谢湘江花瓣般的唇侵略性地咬住。
谢湘江不及出声,也无法挣扎。
男性霸道的亲吻,毫不遮掩的占有的欲念喷薄而出,山洪海啸一般无可抵挡。
风狂雨暴,也极尽缠绵。
抵死的亲吻彼此抢夺了呼吸,苏枭放开谢湘江的唇,贴在她的脸侧,两个人皆如同垂死的鱼,都在大口大口艰难而贪婪地喘着气。
谢湘江被捉住双手,苏枭不再吻她,而是将她的头禁锢在树干与自己的肩怀之间,他高大的身躯弯着,低下头凑在谢湘江的耳旁,切齿的声息似乎又带着笑:“就为了一个破妖鬼之祸,你就打算以命相搏?”
谢湘江以一个被俘虏而禁锢的姿势,带着傲慢与讥诮地一声冷笑:“我不以命相搏,难道要让我去给宋熙然做妾?”
苏枭恼怒,异常凶狠地又一口将她的唇瓣咬住,恶狠狠地吻。
谢湘江狠狠地咬下去,不提防那厮毫不留情地反咬回去,松开嘴时两个人唇角皆是血迹。
含着唇齿的血腥苏枭含混地笑了一声,松开她的手重重地捏住了她的下巴,扳着她的脸,四目相对问她:“从来都在悍不畏死,自己不想活了,惟愿众生平安喜乐?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普度众生的菩萨?”
谢湘江望着她,然后再望着他,然后突然之间便破防笑了。
苏枭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然后有些手足无措渐渐松开了她。
得以自由的谢湘江笑得弯下了腰。
她笑不可支,几乎就笑不活了。
谢湘江笑着笑着,就靠着树滑坐在地面上,笑渐不闻声渐悄。
万物静悄悄。
谢湘江仰头望着苏枭,带着笑。
“你是喜欢我吗?”
苏枭垂头看她斑驳月光下破碎支离的脸,然后缓缓地矮下身,蹲在她面前。
他认真地看着她,伸手抚住她的脸颊,“嗯”了一声。
“你自己尚身世漂泊,又爱我什么呢?”
“大概是爱你,乖张、凛冽、放肆,” 苏枭看着她,语声极缓极认真地说,“特立独行剑走偏锋。”
“这样的我,艰难求生,定然会是悍不畏死,以死相搏。你又恼怒我什么呢?”
苏枭陡然沉默。
谢湘江就很认真很专注地打量他。半晌,她唤:“苏先生。”
“嗯。”
“我没办法以一个你喜欢的我开始,以一个我不喜欢的自己结束。”
苏枭持续沉默。
“我承认,你英俊、高大,气质卓然杀伐果断,这些对于女人来说,是挺要命的诱惑。但是我不同,正如我问云夫人为何一个女人要在世间找一个依靠,我不会给有权势的人做妾,也不会给不喜欢的人为妻,更不甘心被玩弄于任何人的指掌之间。我内心本自具足,依万物而生,万物亦为我所用。人生本无缺憾,也不需要男人让我人生圆满。倘若不如我愿,那就放手一搏拼了,生有何欢,死有何憾。”
苏枭默默地听着,半晌,突然低声下气地虚心求教:“那敢问谢姑娘,怎么才能让你喜欢?”
靠!这男人,特么的是不是太会撩了!
说实话谢湘江一时之间傻眼了。她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怎么,让她喜欢?
可能她喜欢就是喜欢了。顺缘具足孽缘不除,天崩地裂天打雷劈,有时候瞎了眼、犯了轴、昏了头,一时脑残就喜欢了吧。
苏枭抚着她的唇角,看着她的目光低声追问。
“我能让你喜欢吗?”
大概是他的情绪太过浓烈殷切了,谢湘江那个瞬间竟然真的用心去想了想。家族弃子,卷土重来掀起腥风血雨,这么烈的男人,她其实有点喜欢。
人类其实能很快于千万人之中嗅出同类的气息,但他气候已成,她尚生如蝼蚁。
于是谢湘江一笑:“你是我能招惹的?”
“你都已然招惹了,”苏枭拢了拢她的眉宇,心平气和言语温柔:“那些妖啊鬼的,荒诞不经的算什么大事。大周呆不下,那就呆不下,我带你走,说那些死呀活的干什么。”
谢湘江的目光动了动。
“倘若大周要杀人,你的人能救我出法场、出京城,逃得开大周的围截追捕,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嗯。可以的。”
“那付出从此再也不能返回大周的代价?你的故国家园,十年磨一剑,不肯斩仇雠?”
“你这说哪里话,我也学大慈大悲的菩萨,惟愿众生,衣食丰足平安喜乐。”
“那你的新茶、牡丹花,挥金如土打的半拉天下,不要了?”
“嗯,不要了。”
谢湘江歪着头,眉梢一挑:“那我谢湘江何德何能,让你舍弃大周而护我?”
“大概是,”苏枭看着她,于静夜中轻轻地吐字,“我飘零日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大周原本也不是我的大周,大周于我,除你之外,无可留恋吧!”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男人的字字句句,在天地悠悠时空浩大的背景下,皆是铭心泣血的孤寂。
谢湘江突然闭上眼,也不知何故,鼻腔中一股由下而上的酸楚直冲眼眶,她突然便有了一种不无可抑止的悲伤。
或许是这个时空这男人的语声出自肺腑过于真诚,也或许是因为在自己原有的时空里,不小心当了回小三分手了根本不会有这些破事烂事。总而言之谢湘江在苏枭的气氛带动下就莫名觉得悲伤。
男人感知到她的难过与悲伤,轻轻地凑过去,温柔将她抱在肩怀,爱抚地蹭了蹭她的脸。
“你便从来没有想过,我制新茶,购牡丹,不全为获利,还是在蓄意接近你。谢湘江,”男人温热的呼吸吞吐在她耳畔,低沉嘶哑的男声如同烟花般在漆黑的暗夜里炸开,“我心悦你很久了!”
大概可能是,太久太久没有人叫她谢湘江了。一瞬间好像时空错乱,这个在她肩头呢喃表白的男人深情宛若厮守多年的故人。
谢湘江有一瞬息的百感交集目眩神迷。
这个男人唤她谢湘江。她不过是在皈依回来跟他说过她从此以后叫做谢湘江。
谢湘江。在这个世界独立出现,第一次被人唤起,是在这个男人的嘴里。
他说他心悦的,是谢湘江!
但号称本自具足不需要男人圆满人生的谢湘江,很快就从目眩神迷中回过神来。女人会动情绪不假,但是人,本来就是有理性的动物。
她突然便伸手搂住了苏枭的脖子,女孩子轻细的笑语如同一条小蛇般钻入衣领乱人心绪。谢湘江贴在他耳边笑语道:“你像个鬼一样突然冒出来按住我就强吻,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要强吻你讨回来!”
说完她便也恶狠狠地一口咬住了苏枭的唇,凶狠地吮吸舌吻他。淡淡的血腥味又在口腔里缓缓地升起,苏枭有瞬间的挣扎,但很快变得顺从而温驯。
良久谢湘江放开他,将他往旁边一推搡便站起来,她回头对苏枭道:“怎么破妖鬼之祸是我的事,我的事你先不用插手,真到了鱼死网破需要亡命天涯的时候,我会向你求助的!大不了直娘贼的,老子跟你一起去做加勒比海盗去!”
苏枭擦了擦嘴角怔愣了半天,脑子里嗡嗡的一直在想,这女人是真傻吗,这种事情也要强吻报复回来的?
而一直躲在背后的药伯一直是崩溃傻眼的状态,他家的少爷,心悦看上了谢姑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少爷终于要过情关了?可这也藏得太深了,他真是老眼昏花愣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少爷这是看上了谢姑娘啊!
因为他认为这两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啊!
少爷这这不动情则已,一动惊人!他竟然要娶一个人妻,不,不是的,是一个弃妾!
别人玩弄过不要了给打发出门的女人,他倒好,一副老房子失火的模样还要死要活!
他真的老了!老眼昏花了!看不懂年轻人的心思喜好了!
明明最后被谢姑娘放狠话反过来调戏了,谢姑娘这是答应了啊,少爷还在那里傻乎乎的整不明白呢!
而宋熙然和云氏夫妇,在谢湘江走后却没有回屋,而是枯坐桌前,相顾无言。
云氏在唏嘘感叹愣神良久之后,突然泪流了一脸。
宋熙然有些惊慌无措,伸手用帕子擦着,慌乱道:“夫人,你,你这是怎么了?”
云氏握住他的手,拿过帕子自己擦了擦泪,低声道:“相公,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佛家说人生无常,我突然想到若是我遭遇人生变故,是不是能有像谢姑娘那样悍不畏死的勇气和本事。”
宋熙然心有戚戚,却是沉默半晌,将妻子轻轻地拢在怀里,抚慰道:“婉儿别胡思乱想。”
婉儿是她的闺名,似乎好几年没人这样叫了,云氏听见这亲昵的称呼,弯唇一笑,静静地偎在宋熙然怀里,说道:“夫君,其实我还是有点悲哀,因为从来没人在我面前,说出如谢姑娘今日的这般话。我接受过许多人的祝福,包括父母,祝福里也带着规劝和克制,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谢姑娘这么光风霁月的坦率和热诚。”
宋熙然却有点晃神,别是有一番滋味泛上心头,说不上是苦涩、失落还是感动着。时至今日,他对谢湘江那女人,早已说不出有几分利益筹谋,几分怦然心动。其实有句话谢湘江说的对,与她近距离地接触过,她很容易能成为男人心中高山仰止的山峰,她能轻而易举地勾起男人占有征服的欲望,只要她想,就可以得到男人独一份的宠爱。
收她做妾,对于夫家来说,固然是一份巨大的利益和声名,但对于主母来说,真的是巨大的挑战和灾难。所以她在云氏面前那么坦率地说出夫人这么喜欢我,我不能做你夫君的妾给你添堵,真的是光明磊落、肺腑之言。
所以冰雪聪明如云氏,才会既感佩又感动这份善意。
云氏的面容却渐渐现出几分郑重的冷意,似乎决心已下,誓要践行到底。她从宋熙然的怀里站起来,侧首看向宋熙然,对宋熙然说。
“相公,我固然知道,对那些出身卑贱,却有声名和才干的女子,纳之为妾,是权贵人家最常见的招揽手段。但谢姑娘绝非等闲,王爷和夫君当以士视之,要跟她绑定利益,用男女之情,不若用知遇之恩。若是王爷不同意,那我会去禀明父母兄长,将她认为义女,我与她姐妹相处。相公,更深露重,我先回屋了。”
宋熙然看着云氏转身而去的背影,不由重重往椅背上一靠,仰天叹了口气。
那夜的夜空湛蓝,月明星稀。
宋熙然唯有苦笑。
他有怅然失落。因为从此与她无缘,他却不能置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