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湘江在宋熙然的支持下,再次在京城百姓中请人出工建商铺和客栈和学堂,因为有前几天请工的待遇和名声,三天就来了五百多人。
五百多人不是小数目。谢湘江精打细算,将人分成八组,每组手艺在身的专业匠人和出力小工合理搭配,然后请工部的小吏每人负责一组,分段进行施工,又请萧九找了自己的兄弟,张罗了一应巡查、调度、评价的工作。
地下管道都已铺好,其余地上建筑施工,有精确的图纸,不算是难事。于是谢氏药庄的建筑工程干得热火朝天,速度让人瞠目结舌。
从打地基,到上梁,到那一片商业区的建筑成型初具规模,仅仅用了十三天,这十三天里,还有一日阴雨。
谢湘江夙兴夜寐,不计花费只保质保量地盯工期。原因无他,八月十六秋兰节那日,秋水禅呈现美轮美奂的表演之时,谢氏药庄要给观众呈现完美新奇的建筑体验,不可能给观众看到的是施工未完的断壁残桓。
而余下园林有个大概即可,剩下的细节都可以慢慢雕琢,就算没有民间顶级的工匠大家前来,她自己的设计也绝不会逊色。
虽然说已经预知会有一场妖鬼之祸等着她,但她要做最好的打算。总不能妖鬼之祸这关过了,秋兰节却泡汤了吧?
无论什么竞争,最后比的都是心态。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她志存高远,不会自乱心神阵脚。
事情的发生,是在一个很是寻常平静的早朝,以一种非常专业、进谏的方式。
钦天监的监正薛贤出列,向宏宇帝禀告:“陛下,臣夜观天象,荧惑滞于翼宿之侧,其色赤芒暴涨,如血欲滴。如今河南千里沃野,恐将遭赤地千里、焦金流石之劫!”
一时之间群臣震荡,面面相觑。
宏宇帝也非常关切道:“薛爱卿所言属实?”
薛贤道:“启禀陛下,天象是如此显示。主农事和水泽的奎宿、娄宿,也星光黯淡,气脉枯竭,云气稀薄几近于无。此乃天降亢旱,地泉枯竭之象,数月无甘霖指日可待!臣请陛下早做准备!”
宏宇帝面色沉重下来。众人一时都不敢言语。
薛贤看了看身边的大臣,又看了眼龙椅上的宏宇帝,一脸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终低下了头来。
兵部尚书崔俭看他这番作态,忍不住出声道:“薛大人,你这番作态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对陛下和朝臣说!”
薛贤听此质问,咕咚一声跪在地上,一头磕了下去疾声道:“微臣不敢!”
宏宇帝拧了拧眉,问道:“何事如此吞吞吐吐的?”
“请陛下恕臣无罪!”薛贤痛心疾首地伏在地上。
宏宇帝道:“薛爱卿但说无妨。”
“臣,臣观河南分野上空,非但云气全无,反而……反而凝聚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赤黑之气!其,其形如刀似爪,盘踞于星野之间,翻滚涌动,非烟非雾,隐隐竟有吞噬星光之势!此,此气绝非寻常旱魃之象,内含……内含……内含妖异啊!”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
“陛下啊!”薛贤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悲声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荧惑守翼轸,主大旱兵燹;赤黑妖气凝而不散,噬星侵宫……此非仅天灾,更有人祸妖氛交织于豫地!请陛下速速绸缪,赈灾、禳灾、查妖,刻不容缓啊陛下!”
宏宇帝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而此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下禀告道:“陛下!荥阳玉泉观的青阳子道长一路寻妖到京城,找到了谢氏药庄!”
谢氏,药庄。宏宇帝不知何故,心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急跳起来。
青阳子找上门的时候,谢湘江正穿着布衣短打戴着草帽,与柳朗和工部的几位工匠在一起,围着秋水禅,测算不同的水压控制下该留的孔洞大小与机关制作。
所以当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有一位道士带着乌压压一群百姓,拿着罗盘堵在门口的时候,一众人等都没听明白。
柳朗甚至用他那双清澈单纯的眼睛看向谢湘江:“谢姑娘,你这,还请道士来了?可咱们早就开工,马上房子就建完了啊!”
一位工匠狐疑道:“是不是有奇门手艺看了京兆府的英雄令,来投靠谢姑娘的?”
另一位工匠附和:“谢姑娘你与清成子道长交好,是不是道门的人来拜访的?”
唯有谢湘江,觉得心里的那另一只靴子落了地。她甚是淡定地拍了拍手中的泥灰,起身道:“哪有带着乌压压一群百姓来投靠的。”
“是不是有百姓要出工?”柳朗道。
谢湘江便一笑:“出什么工,是闹事来的,我会会他们去!”
谢湘江说完就往门外走,走了三五步突然回头,挑了眉笑眉笑眼地道:“有人砸场子来了,咱们的房子差不多快建完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的,要不叫上咱们的人,出去瞧瞧热闹?”
一旁萧九的小兄弟一听砸场子这三个字就反应过来,当下振臂一呼就往工地那边跑,边跑边大声疾呼:“有人砸谢姑娘的场子!兄弟们过去看看去!”
于是谢湘江连衣服也没换,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出去了!
那个叫什么青阳子的,对自己是得有多自信,竟然敢在出工百姓都在的时候上门来砸场子!那可是五百多个人啊!
青阳子看到一个戴着草帽布衣短打泥灰一身的女子带着一大帮子人朝自己走过来,当真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妖女谢湘江。
按照他的认知,永安侯的宠妾,如今又是一手好画技,传闻中美貌撩动男人心的谢湘江,定是一个姿容妩媚衣饰华贵的人间尤物。
哪能是这土里吧唧一副田间老农打扮,还和一众工匠民工混在一起的女人?这人一定是谢湘江手底下管事的!
于是当谢湘江在他面前十步远的地方站定,须发皆白的青阳子眼皮子也不抬,只傲慢地抬了抬下巴,一副高高在上飘逸出尘的高人模样:“快叫你家主人出来见我!”
谢湘江施礼道:“在下谢香姬见过道长!不知道长尊姓大名,何事光临寒舍?”
“谢香姬?”青阳子身后跟随的一个中年男子惊呼出声,身后众人也皆面面相觑。
无他,还是因为谢湘江这副满身泥土朴素到家的打扮,实在是与传说中与想象中差别太大了!
“她说她是谢香姬?”
“难道谢香姬就长这个样儿?”
“不能吧?咱们荥阳陆家的大小姐,就让这么个不起眼的村姑给害了?”
一上来就看走了眼,青阳子不好出声,他身边的道童上前一步高声道:“你就是谢香姬!怎么没有梳妆这幅鬼样子就出来见客,真是伤风败俗!”
萧九一听就不干了,工地上,大家都是这幅布衣短打的打扮,怎么就是鬼样子了!他上前一步就吵:“嘿,你个小道童说话!怎么了,我们这好几百个弟兄,上工干活都是这幅打扮,怎么就鬼样子了!”
“可,可她是女人!跟着一群汉子打扮成这样,就是伤风败俗!”小道童叫嚣。
谢湘江一下子就笑了,她说道:“大家伙都那儿顶着太阳喊着号子干活,我若是浓妆艳抹穿金戴银的过去,那才算是伤风败俗吧?”
这般说着,她取下了草帽,露出那张素净的脸,顺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青阳子这才看清谢湘江的容颜,在上午清凌凌的明亮阳光下,这女子皮肤白皙,明眸皓齿,目光清正。不妖,不媚,反而气质端庄,亭亭净植。
青阳子的目光锋利如猎豹一般,一寸寸地逡巡打量着谢湘江。他从睁眼正视谢湘江的那一刻,整个气质就变了。他原来耷拉着眼皮子如同一尊仙风道骨超然物外的雕像,而今一下子目露精光,整个人如同被唤醒了一般,浑身上下警戒到汗毛孔里,每根头发丝似乎都倒竖了起来,仿似面前是一个极为可怕恐怖的存在。
谢湘江落落大方地站在原地,任凭青阳子如同被一头猛兽震慑却又恋战不舍的豹子一般围着自己团团转。
青阳子的表情与气息,既惊惧谨慎,又激动兴奋。
他手里的罗盘突然激烈地转动起来,然后他整个人如同被拉满的弓一般,骇然将罗盘往前一送,弯了身子!
谢湘江陡然转身,悍然与他四目相对,青阳子竟然骇得后退了一步!
他这般做派,早激起了跟随他而来的众人的情绪。
“道长,妖异是不是这个谢香姬!”
“这个谢香姬是不是妖怪!”
谢湘江扬眉含笑看着青阳子:“你说我是妖怪?”
青阳子皱眉神情凝重,摇了摇头:“你不是妖,命盘显示你是只孤魂野鬼,荥阳大旱,乃是你们两鬼相争!”
谢湘江拍了拍手上前走了两步:“道长真是道行高深慧眼如炬,这光天化日之下都能看出我是只孤魂野鬼!您不知道,我等人捉我,等了很久了!”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追随青阳子的众人却有些质疑:“道长是不是看错了,这么大的太阳,她一只孤魂野鬼也敢出来?”“而且她有影子的!”“是啊是啊,她蛊惑永安侯独宠,迷惑陛下降罪长公主,定是一只九尾狐妖!”
谢湘江马上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