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鬼(5)

    “谢姑娘可敢与贫道赌这一场?”青阳子掐算半晌,终是开口。

    谢湘江道:“那道长要如何赌?”

    “请姑娘入我驱邪阵,若是姑娘并非异类,自然平安无恙,若为异类,神魂将在我驱邪阵中魂飞湮灭。”青阳子直视谢湘江,目光如鹰隼一般将猎物牢牢锁住,“若驱得妖邪,我荥阳大灾可解,若谢姑娘平安无事,贫道愿以死向天下人谢罪!”

    以死谢罪。谢湘江不由被这重誓震慑了心神。原本以为这道长受人指使,还想着利用赌约,提出以生死性命相赌,逼退青阳子。不想这青阳子主动以命相搏,难道她碰上的不是装神弄鬼的,而是道行高深专业捉鬼的?

    谢湘江内心波涛翻涌,表面却不动声色,她输人不输阵,反唇道:“以道长年迈之白发,赌我青春之红颜,道长觉得一命换一命,便是公平吗?”

    谢湘江的语声也如同细雪碎冰,带着一股子深入骨髓不死不休的凛冽与寒凉。

    “那,以谢姑娘之见?”

    谢湘江直直看向青阳子的眼睛:“道长可知道,妖鬼之祸,一旦开端,背后埋藏的将是数不清的无辜生灵,将是千人万人的尸骨与鲜血?一句妖鬼,从居心叵测的人口中说出来,就是残害生灵铲除异己的利剑。我为妖鬼,他为妖鬼,从此之后,人人皆可为妖鬼。你亲手斩杀的,是一个原本的清平世界,从此人心鬼魅,远胜妖鬼!”

    青阳子锋锐的目光一暗,眼神中出现了片刻的茫然。无他,此话,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和师兄争执、吵闹,演变到针锋相对、不择手段,到最后被赶出师门另立门派,不记得在哪个环节,他师兄清成子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他就是抵死过不了内心的那一关,身为道士,斩妖除魔降伏鬼怪,不是他们应尽的义务和本分吗?他们有精深的道法,有精准的判断,他们是替天行道,怎么会滥杀无辜?算个命炼个丹,看个风水驱个邪,这诸般本领之间,驱邪不是最考验和体现道士修为和本事的吗?为什么不能专精此道,为什么不能立妖鬼之名?

    青阳子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谢湘江的脸上。是,从这个女孩子身上,他嗅不到妖鬼为害的气息,但是,这个女孩子绝对是夺舍而来的异物!她不是原本的谢香姬!

    他不信玄宁那老和尚看不出来!他不信清成子那老道士算不出来!可他们为何与妖异为伍,相谈甚欢,助纣为虐?难道就因为这只孤魂野鬼有魄力有本事,与民谋利惊才绝艳,就可以逍遥法外?那原本的谢香姬被夺了身体,灵魂游荡不知归处,她又有何罪何辜?

    青阳子的目光忽悲忽怒,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纠结与不甘,困惑与执着,一时浓得化解不开分辨不来,他突然觉得有一层迷障瞬息之间笼罩身心,原本的清晰、坚定、自信与果决,在那瞬息之间被迷惑动摇。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却是白发苍苍的清成子负手而来,对青阳子道:“师弟别来无恙,四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未勘破那层迷障!”

    青阳子眉目耸动,似喜还悲,转头对清成子道:“师兄?”

    而大殿之上,宋熙然出列陈词。

    “陛下,臣与谢香姬多次接触,知晓这女子聪明颖悟,所思所想虽有跳脱不落窠臼,但绝非为祸人间妖鬼之辈。若说自然灾害,不说前朝,从我朝开国一百多年来,就有13次相对重大的灾害。人所共知,开国熙宁二十一到二十三年,我大周十六省三年大旱,朝廷赈济之下尚发生易子而食的惨剧,无人言妖鬼。顺德七年,黄河决堤,淹没周边三省,数十万百姓瞬息之间落入洪水,惨绝人寰。洪退之后,瘟疫横行民不聊生,派出的二十名御医,十七人折在疫区仅仅三人生还,无人言妖鬼。兴远十五年,西北蝗灾,北夷犯境,我大周食不果腹,却军民一心同仇敌忾,无人言妖鬼。我大周立国百余年来,筚路蓝缕,不是没有天灾人祸,不是没有艰难苦恨,但都是靠朝廷仁政,官员百姓拼命硬干,军民一心共渡难关,才成就如今大周盛世太平!而今仅河南一个郡,月余未雨,旱灾未成就敢言妖鬼之祸,臣以为,不妥!”

    宋熙然语声慷慨动情,众人一时唏嘘。大理寺少卿云鹏出列附议:“臣也以为不妥。臣每年经手复核的案件三千,人心诡谲之事常见,若妖鬼之名也可以定罪,不知幽冥司里又多了几层冤魂!所以陛下,妖鬼为祸这个先例不能开!”

    话音一落,顿时有半数之人附议:“臣也以为不妥!”

    宏宇帝环视众辰,颔首道:“朕也觉得,诸位爱卿所言极是。天行有常,祸福无门。一切案件,当以证据说话。但有所为,必有蛛丝马迹。妖鬼虚妄,不能定罪!”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此番话一出,妖鬼之说算是彻底被驳回。

    钦天监薛贤一下子伏倒在地上,悲声道:“微臣失言,请陛下治罪!”

    宏宇帝睨了他一眼,说道:“钦天监监正薛贤,业务不精,以怪力乱神之说混淆天象晴雨预警,革去钦天监监正之职,就去任个漏刻博士,确保准时、无误吧!”

    这是从正五品直接撸到从九品,一撸到底了!

    薛贤却疾声叩头谢恩:“谢陛下隆恩!”

    而清成子唤了那声师兄,似乎思绪也被唤醒回归到眼前来。他的整个人就如同被拉满的弓,待射的箭,一切彷徨、犹豫、迷茫、苦闷,皆在见到清成子的瞬间消散,他突然之间就光华闪闪,蓄势待发!

    清成子的到来,激起了他凶悍的争胜之心!他要用赢得谢湘江,来向清成子证明,当年的自己是对的,他这一生的钻研、坚持,都是对的!他被排斥异己、逐出师门,他这一生的遭遇坎坷颠沛流离,都是师兄清成子的错!他是对的!

    于是他看向谢湘江,带着从容笃定的把握和九死犹未悔的果敢,对谢湘江道:“请谢姑娘入驱邪阵,赌约你随便开!”

    谢湘江瞬间沉默。

    她这一不应答,在外人眼里就是她怕了,怯了,心虚有鬼了。

    那一堆荥阳百姓不干了。

    “谢香姬,你说你不是妖鬼,那你为何不敢进驱邪阵!”

    “你这鬼物,是害怕了吧!”

    “她不敢进驱邪阵!就是她害得我们荥阳大旱!”

    “青阳子道长,灭了她!”

    这句“灭了她”一出,顿时引来数十人同仇敌忾的振臂高呼。

    “灭了她!”

    “灭了她!”

    “灭了她!”

    听着身旁几乎是震耳欲聋的呼喊声,谢湘江静静地看着青阳子,一抹微笑如同鲜花一般,从她唇边轻轻地绽放开,光华流转芳香弥漫到她的眉梢与眼角。

    青阳子已是古稀之年,他以他垂暮的苍然,以他看遍世事偏执而冷漠的心,看眼前这个临危不惧、淡淡微笑的姑娘,她实在是葱茏蓊郁的年纪,美玉一般的材质啊!

    只是不久之后便魂飞湮灭,可惜了。

    谢湘江拍了拍手,人群渐渐安静。只见她昂首扬眉,对青阳子道:“道长说,我入驱邪阵,赌约随我开?”

    “不错,随便你开!”

    “那若,我让你用你全观上下的性命来和我赌呢?道长敢吗?”

    青阳子的手忽然颤抖。

    谢湘江道:“我若输了,魂飞湮灭罪有应得。若道长输了,你眼睁睁好端端地看着你全观上下的人,身首分离命归黄泉!而我预先祝你长命百岁、羽化登仙!”

    谢湘江这话一出,似乎天地都暗了一忽。明明在气势恢宏的皇宫门前,烈日灼灼之下,众人却突然觉得心冷齿寒。

    这般恶毒至极的赌约,在被提出和被允诺的那一瞬间,就注定赌约的双方不死不休了!

    青阳子身旁的小道士一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慌恐惧地道:“师祖!师祖您不能啊!我们全观上下七十三口,师祖不能赌啊!”

    青阳子却是将眼一闭将心一横,断然应道:“好!”

    其实谢湘江也是被架在了火上,层层加码不能退敌,她其实对青阳子的专业素养是服气的!但立场不同,青阳子坚守不退,她就只能生死看淡,服气也得撸起袖子对着干!

    于是谢湘江道:“那谁知道你这驱邪阵还有没有其他的猫腻,为了公平起见,另找十个人来,与我一同入阵才可!”

    钦天监薛贤谢恩后尚未退去,整个妖鬼之祸的风波刚要平息,却见一位小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进大殿。

    小侍卫跑得气喘吁吁地跪地禀告道:“陛下!宫门外青阳子道长以全观七十三口与谢香姬赌命,让她入驱邪阵。谢香姬要验证公平,请了外面荥阳请愿的百姓五名,还要向陛下借五名宫女,与她一同入驱邪阵!”

    “你说什么?”宏宇帝惊怒而起,狠狠地一拍龙椅的扶手,切齿道:“这简直是胡闹!朕让她宫门外侯旨,谁让她与人家赌命!”

    宋熙然在下首也一阵心堵,这天大的事,他都已经让赵武安抚她了,怎么就不能隐忍等一会儿,非要自己做主玩上一票大的!合着他和骆远这大半天的,都白费唇舌了!

    一旁的监察御史冯清出列,对宏宇帝行礼道:“陛下,臣身为御史,闻风奏事,降妖除鬼,道士赌命,还有百姓喧哗助阵,这上演到陛下宫门口的热闹,臣想去看一看!”

    骆远立马附和道:“臣也想去看看!”

    宏宇帝不知是生气好奇,还是八卦心起,他一时也是心痒痒的,想去看看。

    他不由得想起那女人喊着杀人放火一路杀到他面前来,他雷霆震怒,她却一手接住他的茶杯。

    那女人如今进了驱邪阵在与人赌命,这般空前绝后的热闹,他是帝王,都折腾到他办公大楼门口了,他就是看看去能怎么滴!

    活着不能随心所欲还当什么帝王!宏宇帝于是任性地起身,高声道:“冯爱卿说的对,这热闹都演到朕家门口上,还要借朕家的宫女,走!众位爱卿随朕一起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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