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谢湘江除了做素斋,就是与柳朗勘测数据、与工匠打磨建筑,日子忙忙碌碌干的热火朝天的。
商业区的那一大片商铺客栈,墙体建筑已成,只剩下上瓦铺砖。而在山丘之上的学堂整体建筑也已完成,正在如火如荼地修路。秋水禅几位工匠正在与柳朗一起,攻克高低水压、水柱机关转动的难关。
谢湘江算着时日,皇后千秋节那天的水上演出必须要开始着手了。于是她写信给宋熙然,将对节目的策划想法说了,请他把关,并着手教坊司安排人手。
一应做好,已是第十天,那日中午,去慈恩寺送素斋回来的小厮对谢湘江道:“姑娘,慧远大师让我传话给你,说禅茶室里四壁空旷,禅茶虽不惧?寂荒陋,但也要随顺众生,不该少了诗香画韵,大师让你得空手绘几幅,填些雅致。”
这是要自己绘画。
说来是自己失礼,玄妙观的清成子、国子监的骆远、清心茶社苏枭和慧空沙弥都得了她的画,她也该主动给自家师父和师祖画幅画。可是这不是事情接二连三,她一直疲于奔命不得空嘛,当然也是怪自己笨,没时间画,好歹留个话表个孝心啊!现在好了,被自家师父挑礼了。
也不知何故,大概是被慧远大师打怕了。一听说慧远大师的吩咐,她就提了几分小心,屁股开始有点紧,心有点慌。
不过才十天,屁股的伤刚全部养好,疼痛全退行动自如,自己的师父就开始留功课。
谢湘江仰面悲叹地想:师父留的功课是一定要做的,还得做的特别出色!不惟给禅茶室做画,师父师祖慧云师叔,都要给画!
那天下午下了雨,日暮时分还淅淅沥沥。
阴雨天气工程是没得做了。谢湘江用了晚饭,就闭门谢客准备静心作画,向慧远师父交作业。
可是无赖天气,谢湘江坐在灯前,拿着笔托着腮,却是毫无思绪有些烦闷。
面对慧远师父,太想画得出色,太想要意趣禅慧横生了,反而一笔都画不出来了。
突然想起在青心茶社,被苏枭那厮言语挤兑得一连画了八幅画。
湿漉漉的雨气袭染而来。谢湘江陡然察觉自己心内的那几分烦闷寥落,大概是因为苏枭好久都没有来了。
算来,从那日送顾景出去,他们便再也没见面了。她忙忙碌碌有时不觉,可他怎么会这么久没来找她?
当天他是负了伤的,不会是当时包扎救治出了差错,他的伤重了吧!
这年头伤重感染可是要命的事!谢湘江这念头一起,也无暇他顾,立即便撑了伞,直奔牡丹苑去。
她赶到牡丹苑的时候,雨下得正疾,让她的裙裾有些湿。
药伯看到她来,连忙躬身迎过去,甚是殷勤又莫名有些无措的生疏。“谢,谢姑娘来了!您快进,我给您端热茶去。”
谢湘江收了伞,先是往室内看了一眼:“苏先生没事吧?”
“嗯,”药伯将她湿漉漉的伞接了过去,有些语结,“没,没什么事。”
谢湘江微微放心:“那我去看看苏先生。”
谢湘江进了屋,却见苏枭整个人半躺着,屈腿偎在宽大的藤椅里,他松松散散地穿了件黑色的里衣,光着脚,散着发,甚是懒散地翻着一本书。
灯光晕黄而温暖。桌上的摆放颇有一点禅意之美,一枝花一盏茶。茶有热气,玉簪花是香的,似乎刚采撷而来,在小小的青瓷敞口瓠瓶中还带着细碎的雨珠。
苏枭见她进来,散漫地没有起身,而是给她在椅子里挪了个位子,眉眼带笑语声温柔:“你来了,坐这儿。”
光影映照之下,他的面容深邃而俊美,裸露在外的小臂、胸颈前的肌肤甚是白皙有力,那身黑色的松垮的里衣欲拒还迎若隐若现地凸显出他精壮雄健的身体。
居家有闲,美男斜卧,既正又邪。
外面的雨击打窗棂,苏枭贪凉未关窗,一阵带雨的夜风进屋,吹得灯火摇曳晃荡。
药伯上了一杯热茶,便无声知趣地退下去了。
谢湘江坐在他身侧,一靠近前,便是他强悍的男性气息,以及他身体间甚是幽淡清雅的松柏香。
谢湘江在他身边莫名就觉得他诱惑、舒适、强大而安全。
苏枭弃了手中的书册,略坐直了身体,用他温热的大手揉了揉谢湘江因夜雨中来而有些湿气的头发。
他凑近前,呼吸吞吐在她颈侧耳边,声息婉转语声藏笑地问道:“湘江是想我了吗?”
大概是那雨夜那情景甚是安逸而绮丽,大概是他的仪态他的温度太闲适而温烫,谢湘江一时觉得身边将她温柔包裹说话近乎勾引的男人,既茶又撩。
谢湘江的心,也如同那雨夜中点点摇曳的灯火。
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的,是吧?
苏枭已经把她整个人圈在自己的襟怀,低头吻住她的脖子,然后张嘴咬住她的耳垂用牙齿细细地磨。
他捉住了她左手,恶人先告状,用幽怨的声调调笑谢湘江:“谢姑娘这是忙完了?终于想起来理理我了?”
谢湘江仰起头反口咬住他的喉结,反手环住他的腰。她将他紧紧地箍住,嘴上用力地吮吸。
苏枭的呼吸变得粗重,很快反客为主,将谢湘江按在自己的臂弯里,低头压在她后仰的脖子上,似谑似真地警告:“你再敢撩拨我,当心我今晚真的办了你!”
谢湘江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道:“可明明是苏先生先行撩拨我。”
苏枭不由出声低笑。
他渐渐地松开他的禁锢,松开他的怀抱。
两个人静静地相偎着,欲色渐消。
谢湘江看了眼他摊在桌上的书册,问道:“在读什么?”
苏枭便将那书册在她的面前展开,露出一搜大船的构造图。
谢湘江甚是感兴趣地凑过去,很是认真地细细看了起来。这一看便是两刻钟,苏枭也不出声,就默默陪在身边。
最后谢湘江问苏枭道:“这便是目前最大最坚固的船吗?”
苏枭道:“是。但是即便这样大而坚固的船,遇到大的风浪,还是容易船毁人亡。”
谢湘江道:“大自然的力量非人力可为,在大海里人是不能胜天的。但就这艘船来说,还是可以改进,增加它抵抗风浪和暗礁冲撞的力量。”
苏枭的精神一振,身体站了起来立在谢湘江身侧,又躬身下去,呈现出虚心求教之姿:“在哪里?”
“这里。”谢湘江指着船首、船尾、龙骨、船帆、船舵、甲板等几处地方,然后拎了笔,在纸页上连写带标注带画图,细细致致地把其中原理又说给苏枭听。
苏枭面色凝重,又激动兴奋,他一把抱住了谢湘江:“你真是我的福星!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谢湘江弃了笔,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嘟着嘴道:“那你也帮我一个忙,我要给慧远师父画幅画,可是他也是个行家里手,底蕴又深,修为又高,以他的眼光,肯定对画的要求很严格。我不敢动笔了怎么办!”
苏枭看着她那怯懦发怵的样子便有几分谑笑:“不过就被他罚了二十杖,你这么怕他吗?”
谢湘江不得不认却又非要嘴硬:“若是有那么一个人,前一刻还不动声色听你说笑,后一刻就动用雷霆手段罚你,本领段位又都远高于你,你也会怕。”
“帝王圣旨,权贵杀招也没见你怕。”
“那怎么一样啊!”谢湘江道,“跟他们拼了和想要讨师长的表扬,怎么会一样呢!”
苏枭不置可否,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问她:“你想听我的意见?”
谢湘江甚是诚恳地点头。苏枭道:“你若是意趣追不上,那就不如写实吧,用你那个纤毫毕现的手法,把他画成一尊菩萨!”
醍醐灌顶。谢湘江噌一下站了起来,思摸了半晌,拍案叫绝道:“对啊!意趣不行就写实嘛!照他的模样把他画成地藏王菩萨,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看他还怎么骂我!”
谢湘江开心激动之余,一把抱住了苏枭的脖子,踮起脚尖“叭”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哒哒哒地向外跑去。
苏枭一时之间目眩神移心动神摇,还未曾细细体会其中喜悦,见她向外飞跑忍不住在后面叫她:“你慢着点!拿伞!”
谢湘江猛地在门口止步,左右看着找药伯:“对!拿伞!”
谢湘江走入雨帘,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苏枭轻抚着被吻过的脸站在窗前,久久地痴痴地望着谢湘江消失在雨幕中的方向。
药伯远远地看了半晌,低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谢湘江一夜未睡熬夜作画,天光亮了才小睡了一个时辰。然后上午的素斋刚刚做好,小厮就禀告宋夫人来了。
宋大人来可能是收到信来敲定秋水禅水上表演的事宜,可是这怎么是宋夫人来了呢?
谢湘江因为熬夜又早起,脑子里有些沉重紧绷,她换了衣裳去前厅待客,一进门便看见云婉坐在桌旁,带着个小丫鬟,甚是惬意地用着点心和茶水。
一见谢湘江,云婉便笑着起身迎过来,拉着谢湘江的手道:“不速之客,是姐姐唐突了,妹妹包涵则个!”
这般热情,一时不知道到底谁是主客。谢湘江便笑语:“云姐姐怎么想起过来了?”
云婉道:“今日雨后刚晴,我看园子里景致正好,在屋子里说话我觉得憋屈的慌,妹妹不若与我逛逛园子?”
谢湘江道:“园子里虽好,但如今快晌午了,要顶个大太阳,牡丹苑的客房如今又住了工部勘测的客人。云姐姐要是不嫌弃,咱们回我院子,那里安静又敞亮,咱们在树荫下先喝喝茶,一会儿就用午饭了,我们边吃边聊岂不惬意?”
云婉也甚是豪爽:“这正合我意!姐姐还正有些私密话想和妹妹说。”
那边厢苏枭也在自家院落的树荫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药伯给他换上热茶,很是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苏枭瞟他一眼:“怎么了?”
“那个,少爷,”药伯吞吞吐吐地道,“云,云夫人如今过来了。”
苏枭“嗯”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端了茶轻轻地吹了吹。
药伯道:“她,她过来给谢姑娘介绍夫君!”
苏枭的手一抖,差点泼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