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所有绝望的本质,都是对无法成为自己而绝望。
——卡伦·霍尼《我们的内心冲突》
研究生的学位证书拿到,我和薛凉就彻底在北边待下了。住在她家人过到她名下的一套公寓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曾经十四五岁时,我还有一个情敌。那女人和薛凉是发小,在我认识薛凉只有不到三年时,她们已经认识十三年了。两家大人也是世交,并且她们真的在一起过。短短三个月,我没有一晚不做梦。
我怕死了,怕她把心许给别人,好在并没有。
“今晚吃什么?”薛凉忽的从背后揽住了我的腰,我正洗菜的手一顿,思绪大乱。心跳顶的我眼前发黑,我放下菜,扶住平理台边缘,努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你想吃什么?”
她的手探到我的手腕处,“你抖什么?我吓到你了?”
舌尖抵住上颚,我又在薛凉勉强陷入了失语。口腔里腥甜味散开,手臂开始隐隐脱力,膝盖一时发软磕上了大理石岛台,清脆的声音激起我耳朵里一阵嗡鸣。
薛凉慌忙半抱住我,“齐爻?”
我靠在她怀里挨过一阵心悸,终于找回声音,“是有点吓到我。”
“抱歉,抱歉。”薛凉扶着我到沙发上坐下,“你怎么最近这么容易受惊?”
我笑了笑,没开口。我不想说任何没意义的话了,薛凉什么也听不见。
所以如果你爱她,就得习惯当一个口不能言的哑巴。
“你晚餐想吃什么?”我调整好声音又问了一遍。
“牛肉鲜笋汤,还有千层饼。”她果然已经忘了刚刚的插曲。
“好。”我应了一声站起身重新走进厨房,好在无论是抑郁还是焦虑,都丝毫不影响我的厨艺。
我把汤端出去时,手指已经陷入一种近乎麻木的僵痛。躯体化是不可抑制的,我从很早就清楚了。
我本就没食欲,又苦夏的厉害,晚饭勉强喝了几口汤了事。薛凉自从上次在苏州看见我吐血,就对我吃饭很少这件事见怪不怪了。
收拾过碗筷,我把自己摊在床上。骨头发出几声脆响,腰部僵冷胀痛,膝盖神经抽动针刺一般,头也晕乎乎。
我需要休息和睡眠,但我做不到。
就这样躺了一个小时,直到薛凉来敲门,我才伸手拉上毯子。
“我想吃水果,然后玩游戏,你陪我。”她扒在门框上说。
这两个要求都很正常,也不难办,但对于现在的我还是太有挑战性了。“点个水果捞行吗?我手指好痛,不想洗水果。”我在床上滚了一圈,试图重新驾驭这具身体,“然后你先去找到游戏,等下我就过去。”
“啊——?你手指痛吗?那我叫别人来陪我玩咯?”她似乎有点失望。
“那也行,耳机在我桌子上。”我闷在毯子里,“我先睡了。”
她应了一声关上灯和房门出去了,我隐约能听见她打语音的声音。
困倦和翻涌的思绪反复拉扯着衰弱的神经,她从不拆穿别人的遮掩,她总是恰到好处的在某些时候留下距离。这是她的教养,是她的体面。
我明白的,不是吗?
我在奢求什么?
她特别的关爱?
她鲜活真挚的共情?
手掌无力的覆在眼上,吞咽都费力。抑郁扼住我的喉咙,剥开我的身体,撕裂柔软的心脏。
幻痛,生理痛,神经痛轮流让我窒息。
呼吸都仿佛有罪,带着灼烧胃腔的热辣。我倒吸了几口凉气,全身的骨头就霎时哀悼一般泛起凉意,咸涩的眼泪失控的蔓进口腔和耳蜗。
“薛凉……”我怯怯的念着她的名字,心脏刺痛。
谁会相信我当年靠这个名字活下来呢?
我在成千上万个长夜里,反复把这两个字滚弄在唇畔舌尖。硬是没吃过一次药,没闹过一次自|杀,靠着这两个字熬过了东亚传统的教育,又斩断了扭曲的家庭关系。
我哭的更凶了,咬着唇,不出声。有的人就是这么可悲,敢死都不敢在人前哭出声。
我真的后悔了,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活下来,这样病态的把精神寄托一个人身上根本不能说是真正活着。
这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我好不好任性一次?
“好。”我从牙齿间挤出来这个字。
我爬起来,翻出衣柜深处的一个小盒子,那里面有些旧物。
一面碎掉的镜子,一包没拆封的手术刀刀片,还有一张纸和一支笔。
想的可真周到,我忍不住嗤笑一声。这还是高中毕业时蓝不羽送给我的,只是可惜我这双手现在已经握不住笔了。
摸过手机,屏幕闪着幽光,我打开备忘录开始打字。
“薛凉,对不起。
我有病,我龌龊,我知道我做的不对。像我这种活着就要耗尽所有力气的人,没资格对你说爱,说喜欢。
于我而言不自由的活着就是被受折磨。从青春期开始的抑郁已有十年,我从未痊愈。每一次阵郁都痛不欲生,提醒着我无法主导我的人生。
我所有年少时光都已沉没,甚至还会被人说上一句荒唐一场。我没有过一天不用逃避的日子,恐惧一直追在身后,难以挣脱。
而所有的规训都留有疤痕,这致使我的爱如同传染病,缠绵阴湿,病态到惹人厌烦。
好在你对此免疫。
薛凉,为我哭一场吧。
我累了,不想活了。”
指尖颤颤的打下最后一个标点。我设置好定时发送,明早五点天亮时,这封遗书就会准时出现在薛凉的聊天框。至于其他人,我死了自然有警察和医院通知。
最后犹豫片刻,我还是点开了蓝不羽的聊天框,“如果我名下有可以继承的财产,你和薛凉一人一半,麻烦你帮我处理这些。后会无期,我们都猜错了,最早离开的是我。”
在我的眼里薛凉注定孑孓独行一生。但是老天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哪怕我可以一眼望穿所有,也还是让我对她这样薄幸的人一见钟情,又爱而不得。
十四岁的时候,我以自由做抵,换来爱,有机会和她肩并肩活下去。
现在我反悔,我用性命赎回自由。
我看了看那包略显陈旧的手术刀片,还是拣出一片锋利的碎镜。
头顶淋浴温热,我莫名想到和徐乖巧亲热的画面,嘲弄的扯了扯嘴角,原来再见真的是再也不见。
碎镜扎进手腕上跳动的血管,巨大的疼痛让我一瞬间失去神志。口腔里又弥漫开血腥气,下午咬破的地方再度出血,手指也被割破,血腥气把我笼罩。
我咬着唇,将那块连接生命的血肉割断。
我就是不想活了,无论多么费尽心思养我长大,从此刻起都被判作废。
没人知道我在哭,没人知道我真的走不出这个长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