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程媺把怀中孩子给余氏,“你们等我。”
黄县丞便是这劝农官,在赵八爷家中上座饮茶,与他一起的有一位攒典,还有一位随从。
黄县丞去年到任,进士出身,三十出头的年纪,甚是年轻,身上有一种很温和的气质,在县衙负责农粮之事,听说他上任之后靠两条腿走遍了蒲阳县各处。
上垟乡这一片,无平地沃土之饶,无水泉灌溉之益,无舟车渔米之利,非污即碱、大半不毛,种旱不得,种水不能。
他召集里长乡老议事,都说斥卤不尽,不可种艺。唯苜蓿性耐碱,并且性能吃碱,故久种苜蓿,尽种苜蓿。
他查遍典籍,找了一二之法,诸如引水洗盐、放淤压碱、旱改水和种稻等。上垟乡有三头河流过,无论哪个办法都有可行之处。如今他便是来实地寻访。
“黄县丞,这位便是程老板。”
正沉吟中,赵八爷将人带到,只见堂中一年轻妇人亭亭玉立,气质出尘,若不是挽着妇人髻,活脱脱一个妙龄少女。
黄县丞大为意外,“这位便是程老板?”
若不是在乡间村野,说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为过。
“民妇程媺,参见大人。”
黄县丞先是惊诧,再是疑惑。听赵八爷讲村里有位洗地改地的外来人,没说是位女子,任谁也不会想到会是这么年轻好颜色的女子吧。她从何处来,有何渊源,为何精通农事?
见他沉思半晌不说话,程媺问,“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在一旁的赵八爷小声说,“大人想详细知你洗地改地之事,你有什么就说什么。”
黄县丞不是以貌取人之辈,他见识过更为丰富的世界,若这位程姓女子有真本事,他也不妨听一听。
黄县丞:“如何变斥卤为膏腴,你可知无不言。”
程媺让余氏和冬儿抱着孩子等她,结果她俩在赵八爷家门外的柿子树下等了两刻钟,人还没出来,小六小七饿得不耐烦了。
特别是小六,一个劲儿打挺。
小七吃布巾子吃得津津有味,余氏扒拉了不止一次,她有些着急,“要不借八爷家厢房先喂一回?”
小六小七吭吭唧唧地吵,冬儿头一回觉得心烦,有点闷,刚迈一步,眼一黑,差点倒下。
“冬儿,你这是咋啦!”
余氏吓得不轻,幸好她没走在她前面,能及时瞥见摇摇欲坠的人,用身体挡了一把。
“差点摔了你。”
大人摔着不要紧,把小六摔着就不好,东家这么宝贝的孩子。
“没事,呕——”
不知道闻到什么味,冬儿胃中翻涌,偏过头去,差点吐出来,她生生压住了,泛上喉头的酸水被她咽了下去。
余氏大惊,“莫非你又有了?”
过年时放她回去住了三天,算一算时间,要有也是那时候有的,余氏有些不虞,“你真是……”
好好的差事,说干半年,这还有一个月呢。
“婶子,”冬儿抓住她的衣袖,求道,“能不能先瞒着东家?等我把剩下的一月干完?”
“能不能干完问东家,瞒来瞒去瞒成仇,你去哪里找这么好的东家?我要是你,这么好的差事做着,干完半年争取再干半年,东家这么疼爱小六小七,说不准就请你请一年了,你还这么年轻,前头又不是没小子,着急忙慌地赶着怀什么孩儿。”
不知道享福的命啊。
余氏很少与人讲这么多话,说有私心那当然是有的,冬儿虽然是奶娘,但有她在,余氏照顾孩子轻省许多。
冬儿仔细想想也十分懊悔,半年一两银子,干一年可得二两,抵得上十几亩地一年的收成了,在东家身边隔几日吃一回荤,大冬天地里也能长出那么多青菜,吃的好,就照顾照顾孩子,其余杂事农活全都不用干,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差事。
冬儿心理上十分不愿意告诉东家,但是生理瞒不住。
回到家后,她给小七换尿布的时候又忍不住呕酸,东家也是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她说“恭喜”。
冬儿央求道,“东家,还让我在这里干吧?”
怀孕不影响她喂奶,真的。
程媺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想再生孩子没错,但是太快了,你身体还没恢复好呢,至少等个一年半载再怀,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吗,你要学会爱护自己。”
冬儿感觉到东家不会留她了,她忍不住哭起来。
程媺说,“既然怀上了,就好好养胎,虽然还有一个月才到说好的日子,但我还是给你一两银,你好好补补身子。”
第二天,程媺就与她结了账。
冬儿走的时候,猝不及防给她跪下磕了个头。
不再吃奶,余氏给小六小七做黍米稀粥,熬得烂糊,放温了端过来。
“程娘子,可以喂了。”
程媺舀一勺用嘴试了试温度,“嗯。”
余氏与她一人负责一个,刚把小六抱起来,牧云撩开帘子进来。
“余婶,我来吧。”
余氏看他的样子,怕是有事要单独与程娘子说,便把小六给他,等他姿势摆好,也好舀粥之后,出去了。
小六小七吧嗒吧嗒吃得很欢快。
程媺说,“去镇上的时候打听一下,哪里有奶牛,买一头回来挤奶。”
“嗯。”牧云应下了,“阿嫂,今天天劝农官找你说种稻子的事了?”
那位黄县丞问完她如何改地洗地之后,倒没那么快对她说种稻子的事,他昨天在赵八爷的带领下看了村乡各处田地,也看了她家的麦子,见麦子长得好,今日才来她家看暖棚里的菜地。
可能是还不相信她一位弱女子有本事种地,与年长的祁松、赵大田都聊了一回,最后才与她这当家做主的人推心置腹地聊。
程媺知他们想找个突破口,程媺也需要个突破口。
她答应种水稻,但是她要先买地。
离三头河近的地都有主,开过荒的地也都是有主的,程媺说不拘什么样的地。
赵八爷扒拉扒拉,只剩那荒山冈子,与程媺说,“种水稻要水,那山岗子处怎么种?”
程媺只叫他与村里人商议,能卖就出个价,把地契准备好。
赵八爷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黄县丞只要他村里有人站出来种稻,至于买地卖地的事他作壁上观。
“牧云,若是买下后山冈子,手上的钱不够,你再去卖参。”
“买后山冈子种水稻?那里离三头河二十里。”
“水稻不合适,种其他的。”比如土豆。后山冈子面积大,除却山石部分外,还有一大片缓坡,那里完全可以开垦为梯田。
“那你答应了种水稻,在哪里种?”
“三头河附近。”一碗稀粥已见底,程媺放下碗,用布巾给小七擦嘴,“你去打听一下那里的地都是谁家的,他们典卖不。”
赵八爷与村民商量的结果是后山冈子那一片地三十两,赵家村有二十几户,每家能分到一两多。那片地没有水源,不好种任何作物,只长了些灌木和草,平时放牛放羊,也没有其他用处,有人要买,这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村户们无有不应。
程媺带着祁松和牧云又实地去确认,画好了界限,她估算了一下,能开垦出来的地能有十几亩,这是个划算的买卖。
在双方都没有异议的情况下,签好了契书。
牧云已经打听好三头河附近的事,村民对典卖土地尚有疑虑,程媺便又请赵八爷去劝说。
若是自家种粮食,亩产不过一二斗,程媺开的条件是:地交予她,一亩地还粮五斗,做工另外有工钱,三年之后还田分文不取。
怎么算都是自己得利,村民的心蠢蠢欲动,但又存疑虑,程老板的利在哪里?没人做亏本的生意,程老板为何要这样做?
“当然是因为我相信黄县丞,相信官府。修堤筑堰,开沟挖渠,引水洗盐,水稻亩产定能提高,还粮五斗之外的全归我。”
村民没胆子做的,她代替做。
赵八爷劝了她一回两回,这第三回他不打算开口了,这位程娘子有男儿没有的魄力,姑且让她试试。
“只是这契约,说好三年就三年,少一天都不成。让黄县丞做个见证。”
程媺在这上面很很强势,她在空间实验室已经实验出来合适的种子,亩产能达四五石,哪怕还给庄户五斗也不过十分之一。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就是立了契也有可能说毁就毁的,这种事情听得多了。
一石米一两银,二十亩地典卖出去,一年能收回□□两银,这是庄户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哪怕程媺在契约上写毁约者田或收成全部归对方,他们也毫不在意,这么多全换成铜板,能铺满整条炕!
程媺一共收了三头河附近的田地六十亩,涉及五个庄户。
其中就有赵八爷家的十亩。
黄县丞勘测了几天,确定了开沟挖井的位置。趁河流还处于枯水期,土壤已经解冻,每家每户都派出劳力,开工了。
其他农户都是观望状态,他们没办法理解超出自己见识之外的事情,只有让他们看到了,亲身经历了,他们才能明白。
如今挖沟打井都要人,上工有工钱挣,一天能挣30文,这对于他们来说已是能摸得着的最大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