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棚里的菜又出来了,牧云每隔两日去一趟镇上,一天他回来说,青云楼的胡掌柜问他有多少山牙蛋。
牧云只说去年暖棚里种了三块地,地多大收了多少他都没说,他得问程媺想卖出多少。
程媺想有多少有多少,但是不能太过招摇。她说,“明天你给他拉一车去。让他弄些沙子晒一天晒干,放凉后把土豆埋起来,只要不让它见光暴露在外,非常耐放。但有一条,发芽了不能吃,如果发芽了,就让胡掌柜找块地种下去,可以切开,一个芽做一个种,几个月后收获一串。”
她先让牧云去胡老板那推销土豆的时候,给了几个食谱。
这土豆已经与当时在高氏那里的那些不知隔了多少代,含淀粉更多,口感更粉面,所以她没有给酸辣土豆丝的食谱,都是炖煮类的,炖肉,烧鸭,香煎等等,牧云说胡老板根据此又开发了很多种做法,炒过丝炒过片,无论怎么做,这个山牙蛋都非常好吃,所以他想大量要货。
“要是胡掌柜自己种土豆,以后我们的他还要吗?”
“要是他自己种,那不是更好?”程媺当初死皮赖脸问高氏要来土豆的用意,不就在这嘛,她说,“等洗盐排盐的井啊沟都挖得差不多了,找些人去后山冈子那里砍灌木翻地,我要在那种满土豆。”
“有工钱拿,半壁村的人也想来做工,随时可请人。”
“那行,就用这车土豆卖的钱请人把后山冈子的地翻好。”程媺把后山冈子那里怎么弄画了个图出来,她拿给牧云看,“以后弄成这样。”
除了层层的梯田之外,还有一处画了好些个蒙古人帐篷一样的图样,牧云问,“这里是?”
“粮仓。”程媺说,“我们收的土豆,水稻,小麦都往那里放。”
牧云抿嘴皱眉,觉得有点不大可行,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这里有粮?
程媺看他甚为忧虑的表情噗嗤笑开,“不过是做做样子,不会损失什么。我那地方多少都能放,还没人能找得见,都放那儿呢。”
是啊,她有秘密,现在做的一切都是让自己的秘密合理化。
牧云仔细思索了一番,“不如在这里建高台,周围筑高墙,防贼。”
“行。”程媺赞许地点头,双眼在细碎的阳光里灼灼发亮,手指在未画出来的空白处指点,“要不要把这里,这里都买下,建个坞堡?”
牧云有些怔忪,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一副画面,高高厚厚的院墙四角,矗立着角楼,城内水源粮食丰富,据险而守,城池固若金汤,“阿嫂当坞主,那我要练队兵。”
程媺深吸一口气,“朝这个目标努力吧。”
阳光甚好,堂前,程媺把小六小七放在赵大田打造的木头推车里。
这个推车有两个座,小六小七对着坐,中间还有桌板,像火车座。
桂儿不知从哪里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喊,“程娘子,石头哥抓住了陈老汉,你快去地里看看。”
迎着光刺眼,程媺眯着眼看过去,“怎么了?”
“陈老汉在咱们地里搞鬼!”
余氏从屋里出来,“程娘子你跟桂儿去看看,我来看着两个孩子。”
陈老汉是村里的外姓人,并没有多老,还不到五十岁,是个结颏子,说话不利索,“程,程,程……”
桂儿挺起胸脯,“这是我们东家,程娘子。”
赵石头还抓着陈老汉的衣服,陈老汉缩着身子,像要把自己缩成一个圪蛋,程媺说,“石头你先放开他。”
来的路上程媺听桂儿说了,说陈老汉鬼鬼祟祟在他们地头拔苗,前日个也见他在附近晃悠。
程媺问他,“您老儿在我们地里干啥呢?”
“程,程,程老,老板……”陈老汉嗫嚅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话。
程媺看了看地上四周,赵石头在这儿拿住陈老汉,说明他之前就蹲在这里。
倒是发现了一样东西。
程媺过去捡起来,一片带黄褐色粉疮的叶子,她面色凝住,冷声问陈老汉,“这是哪儿来的?您老儿在我们地里干这事来了?”
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这是片枯黄的叶子,石头和桂儿不就没留意。
石头问,“东家,这是什么?”
“小麦病害,感染后影响小麦抽穗灌浆,轻则麦粒不饱满,重则麦株枯死。”
“好你个灰货!”桂儿气得撸起袖子要上前揍人,程媺伸出胳膊拦她一下。
“老伯,您老儿要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就不要怪我们不讲乡邻之情,您晓得桂儿,是个有仇就报的人。”
陈老汉脸色发白,双腿一折,跪着求道,“饶,饶命,饶,饶……”
桂儿拿眼色询问程媺,打不打?
程媺问她和石头,“你们知道他的地在哪儿?”
不耐烦听陈老汉结结巴巴没个重点,程媺让石头和桂儿直接带着人,他们上陈老汉地里去。
陈老汉种了两亩地的小麦,一眼望去,本就稀疏的麦苗,叶尖大部分都泛着黄褐色,要说程媺地里绿油油的像春天,陈老汉地里就是乍一看,还以为秋天来了。
桂儿双目瞪大,“小麦害病害成这样,想过给我们!”
陈老汉连连求饶,他学着程媺他们种麦,翻地的方法一样,撒种的时候一样,出苗也出得还不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麦苗害了病,程老板地里的长得那么好。
要说地里长不出粮,大家都应该一样才是。
要说麦苗的病能一株传给一株,那程老板的也应该害病才是。
他是有些不服气,更多的是不明白。
程媺问陈老汉,“您老儿想知道为啥我们的麦苗不害病么?您老儿就是拿有病害的叶片去一株株擦,我们的麦苗也不害病,想知道为啥不?”
陈老汉惊骇地看着程媺,她怎么猜的这么准!
程媺告诉他,“因为种子不一样,您老儿下次拿您的麦种来换我的麦种,种一次就知道了。”
陈老汉不说话了,蔫吧地垂下头。
“这满地的病害,您老儿想治不想治?”
怎么不想,陈老汉要是知道有法儿治早就治了,他们种地从来都是看天收,顶多施水施肥,老天给多少他们收多少,这满地的病害,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些麦苗了。
赵石头一脸崇拜地看着程媺,“东家是不是有办法治?”
“人生病要吃药,麦苗生病也要吃药。”
陈老汉抬起头,眼睛都亮了,一脸希翼地望着程媺。
程媺笑,“您老儿都欺到我头上来了,我也不是那以德报怨的人。石头,把人交给八太爷处置吧,我要个说法。”
程媺给赵石头递了眼色,不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没。
赵石头把人提到赵八爷那里,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表达了双倍的愤怒,要赵八爷狠狠处置陈老汉。
很显然他没明白程媺的意思。
赵八爷既为乡老,管乡民教化,就希望一乡之内所有百姓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救,陈老汉这样坑害乡邻的作为败坏风气,他也无法忍受。
“你真是糊涂啊你,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
陈老汉本来认为自己有错,看赵八爷痛心疾首的样子,他渐渐觉得自己不算什么错,“程,程老板是,是外,外乡人,侵,侵,侵占田地……”
赵八爷听不下去,在方桌上狠狠拍一巴掌,陈老汉吓得一哆嗦,没说出来的话全吞了回去。
“陈三啊陈三,莫道外乡人可欺,你陈家也是外乡人!人家带着银子带着种子来的,会改地,会种菜会种麦子,你呢,当年两手空空逃荒而来!房子大伙帮忙盖的,地你拿走就拿走了,你哪点比人家程老板强?一把年纪种不好麦子倒是会干蔫坏的事!”
赵八爷将陈老汉训斥一顿,又苦口婆心地讲,要讲道德,患难相恤。
陈老汉想到自己的那两亩麦苗,又想到程老板有法子救而不救,愤恨地讲程老板也没有互相救助之心。
“程老板说得对,她就不应该干以德报怨的事,你一点没认识到自己的错,是我我也帮不了你!”
“错,错,错了,我,我错了……”
陈老汉只要自己的麦苗还有救,他可以立马认错。
赵八爷看他那可怜样,想到他家的情况,语气不失严厉,“你要诚心认错就去向程老板认错,帮她干几天活,只要她能消气,我来帮你要治病害的方子。”
赵石头没理解的意思,赵八爷给他做到位了。
都是苦难的人,地里收一点糊口的东西不容易,程媺怎么不会坐视不管,白白让两亩地的麦苗枯死。
陈老汉在赵八爷的指点下,天天上她这儿来上工,还把家里的小孙子也带出来干活。
程媺让桂儿去附近寻臭椿,摘几筐叶子回来。用臭椿叶浸几天出液,加水制成杀虫剂,给陈老汉准备了整整一缸。
将她浇菜地制作的喷桶借给他,让他尽快去喷洒。
特地提醒他不是浇地,是喷洒到长铁锈的叶片上。
陈老汉杀了两轮,一段时间之后,黄褐色消退,麦苗返青。
真治好了!陈老汉激动得让孙子给程媺磕了几个。
他又去感谢赵八爷,要亲自磕一个,赵八爷制止了他,“都几十年的乡邻了,免了。记住了,害人终害己,要是你真把程老板的麦子过上病了,今儿你的麦苗能救活吗,以后莫起害人之心,程老板是有真本事在身的,黄县丞亲口夸的人还能有错。”
“嘿嘿。”陈老汉只管嘿嘿笑。
赵八爷捋了捋胡须,嘴上这样夸程媺,也是在自己心里下定心丸,他有十亩地交给了她,当然希望她的本事越大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