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脊杖,十来天下不来炕。”朱嬷嬷说:“前日个才慢慢下炕走两步。”
程媺立即对刘江道:“刘大哥,明日我往镖局走一趟。”
刘江有点慌,“程娘子,云公子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他说待他身上好些便会往赵家村来,还请稍安——”
程媺听出他的顾虑,蹙起了眉,一字一字道:“去让范大哥来找我。”
吩咐完她便回了厢房。
刘江登时面红耳赤。
得知程娘子找他,范青松没有立刻过去,而是打水洗了手脸,先收拾了一番。
路过牲口棚的时候,听见余氏和老娘婆在说话。
她们在暖棚里摘菜,暖棚与牲口棚一墙之隔,范青松耳力好,将她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老娘婆问余氏程娘子的夫家是谁,余氏说她寡居,膝下一对儿女。老娘婆又说程娘子如此颜色,花容玉质,就没有求娶之人?
范青松在牲口棚处驻步,做出抚摸马儿与马儿亲近的动作。
余氏说程娘子有种地的本事,得了朝廷的诰封,本地都称她为地姥娘娘,甚至有人家在家里竖个红纸牌牌早晚一炷香跪拜,这样的女子此处哪有男子能与之相配,更别说有胆子开口求娶。
那老娘婆说:“云州城里的好男儿多,哪日我来问问程娘子的想法。”
老娘婆们惯常在各府行走,消息灵通得很,又非常乐于做媒。范青松心上的那根弦忽然被拨动,凝目沉思片刻,拽开脚步往程媺屋里去。
程媺找他是告诉他明日出发去武威镖局,要他与选两人一起护送。
范青松应下,却立着不走。
“还有事?”
范青松下定了心,上前一步,“程娘子,我有事要问。”
“你说。”
“程娘子觉得我如何?”范青松眸光沉沉,“在蒙国时,与程娘子做了面上的夫妻,程娘子探田,我打头阵,程娘子要开窑制瓷管,我调配人手,程娘子育种,我日夜相守,我以程娘子为尊,程娘子要做任何事我都追从,我想说——我想与程娘子你把日子过实了,你可愿意?”
程媺怔住了,难以置信,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方要开口。
范青松竟然怕得慌,连忙又说:“如今外人拿我们在蒙国的事说嘴,损了程娘子的名誉,程娘子你不理,我却不能躲着。我来做你的男人,程娘子你肯不肯?”
范青松如今一点也不隐藏了,“在蒙国为奴虽然可耻,可与程娘子扮作夫妻的日子却是我所愿,恨不得与你就那样过下去。小六小七我会视如己出,你要是点头,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声音低下来,似在恳求。
程媺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腹中胎儿,我也认下。”
程媺一头雾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范青松想到那日初闻此消息的震怒,又捏紧了拳头,心里窝着一团火,“程娘子你也……为腹中胎儿想一想。”
程媺哑然,“我腹中没有胎儿。”
范青松不信,“在蒙国时,上官端说的时候你并未否认。”
程媺想起来了,上官端也说过同样的话,她根本就没在意那并不存在的事。
“我在蒙国没有受侵犯,腹中没有胎儿,我不在意外人说我们什么,我也不需要男人。”
程媺没有余地地给了答复。
“你要是需要时间接受,明日不用护我去云州,我另找人。”
范青松转身出门,赫然发现牧云在外静伫,他锋锐的一望,让人脊背生寒。
“云公子。”
听到动静,程媺来看。
牧云站在堂屋,披着玄色披风,俊朗又冷漠。
“牧云!你怎么来了?”程媺去看外头,外头也无随从,“你怎么来的?就自己来的?骑马?”
受了重伤才能下炕的人,怎么可以骑马颠簸。
后厢的小屋已经给了两个婆子住,程媺想也没多想,“你先进来。”
范青松行了个礼离开,不知道为何冷汗涔涔。
牧云进屋,踱的慢步。
程媺把炕桌搬到一边,放了个软枕,稍微整理一下,“快趴着。披风解了吧。”
她动手去给他解披风,牧云故作冷漠地后退半步,“阿嫂在做什么?”
“你受了脊杖趴了十来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本打算明日去看望,你怎么就来了。”
牧云心头凌乱,他刚在门外听到不少,沉默片刻,幽凉道:“我怎么不能来,不来我竟不知道范青松觊觎阿嫂,他还想登堂入室做小六小七的爹?”
他隐着郁怒,极想痛骂。
刚差点就出手教她做人,无奈身上有伤,胜数不大。拼尽全力一搏,自然是能赢的,只怕伤情加重,会被他人误会一个范青松就能将他伤成那样,而且再趴着养伤几日,也忒狼狈。只能忍下。
“那你有没有听见,都是他的错觉,我明确拒了他。身上有伤别站着。”程媺又去解他的披风,牧云闷闷地转过头去任她施为。
背上的伤口奇痒。
程媺把解下的披风随手叠好,“上炕先趴一会儿。”
外头余氏在问:“谁来了?”
“余婶,”程媺应道:“是牧云来了。”
知道牧云来了,朱嬷嬷,间壁的几个镖师都过来见礼,牧云一直也没按程媺说的趴在她的炕上。
很快武威镖局又来了两个镖师,带着一个姓楚的大夫。
牧云决定来赵家村,一个人骑上马就来了,后头的镖师和楚大夫是武涛吩咐追过来的。
镖师们在间壁给牧云收拾出一间厢房,他独占一间,另外也只剩下一间房,镖师们不够睡,楚大夫给牧云看过伤处的受损情况后,牧云吩咐赶来的两个镖师将楚大夫再送回去,楚大夫不肯走,他觉着武大当家还会将他送过来。
直到牧云说让他五日后再来瞧伤及更换药材,他才安心点头走。
之前留在这里的五个人,牧云又点了两个回镖局,留下范青松、刘江和冯平。
被牧云发现之后,范青松十分不自在,可惜牧云公子没点他回镖局,在他跟前晃了两回,牧云公子散发的气息都让他不寒而栗。
还是避避好,他鼓起勇气来自请回镖局做事。
牧云让其他人先出去,只留他一人在房内说话。
牧云起身,范青松莫名就缩了背,除去对方主家、小将军的身份,不过一未加冠的少年,却一身凌锐的气势,极具压迫感。
“你在阿嫂房内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范青松已经猜到了,卑声道:“是小人痴心妄想,程娘子已经明拒。”
“蒙人夜袭天马镇的时候,我派你去保护阿嫂,你设法混进去,阿嫂因信我而信你,与你做戏,在蒙国保全自己,你当做的就是一心配合,怎么生了痴心?”
范青松也不知道,“虽是做戏,难免恍惚,或许是曾流离失所,对热茶热饭热炕头格外痴心向往。”
他的话又让牧云骤生恼怒,“就是说,换了别人你一样痴心!”
范青松被吼得一怔,对程娘子痴心不行,对别的痴心怎么好像更不行?
“程娘子芳容玉貌,才能无双,小的一无是处,自知难与之相配。”
“自知?”牧云冷嗤,一脚踢翻了交椅,“你有自知之明就不会在阿嫂跟前胡说!如今你的自知不过是自知颜面无存,挽尊罢了!”
范青松讷讷难言。
牧云一肚子的火,揪住他的衣领,“胡言乱语之前,掂量一下自己配不配,问问我的拳头答应不答应。”
已经被拒了,范青松早已心灰意冷,没有当时站在牲口棚里的那股子气,犯不着再挨一顿,他认命道:“都是小人无状,请公子责罚。”
“不打?”牧云的拳头已经举起来,就在他的脸侧,“你的痴心恁地窝囊!”
“公子有伤在身,还请珍重。”范青松劝道。
“你不想胜之不武,行,十日后再比。”牧云冷淡坚持。
范青松无奈,“公子允小的回镖局,十日后我再来。”
“带上你的同乡一道来。”牧云眸子添了冷硬。
范青松垂头应了一声,知道祸事不小,云公子收了他们,给了他们倚仗,或许因他的这次莽撞,全断送了。
他心中转过很多想法,最后都流向一点:去求程娘子。
“你们云公子可歇下了?”
小六小七闻讯而回,程媺牵着他们过来,几个镖师都在门口,或坐或站,氛围有些古怪。
刘江使了个眼色说:“云公子与范青松在内说话。”刚才交椅砸到墙上的响声不小,里头火气不小。
一听说牧云与范青松在说话,程媺就想起了先前被牧云撞听的事,心里有了猜想,于是对小六小七说:“小爹现在有事,你们等一会儿再进去。”
小六说:“我们就在这儿等。”
话音刚落范青松就出来了,小六瞧见牧云的身影,大叫一声了扑了进去。
范青松对程媺见礼,“程娘子,我这就随他们回镖局去,这些日子,多有得罪。”
程媺点头,“我有几句话讲,可否借一步。”
二人走远一些,来到大石头处。
牧云在厢房内投过去几分注意力。
“小爹,你又去打仗了吗,他们说你受伤了。”
“小爹,你还走吗?”
小六小七叽叽喳喳,牧云一边回答他们,一边看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