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媺早就观察过这个问题,古代的通病,路不好走。
需要的时候她研究粮食种,闲的时候她连草籽也研究。
在蒙国那边时她收集了一种草籽,经测试发现它耐寒耐热性都很强,根系发达,能固土护坡,而且耐践踏,踩过后很快能复原,不挑土壤,不怎么吃肥料,牲畜也爱吃,将它种在马场再合适不过。
“有这种好物?”徐方欣喜。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个朝代天生天养,人唯一需要费力的是种粮食,谁会去选草籽育草籽呢。
对于需要的人来说,真没地方求。
袁老爷赞许,“程娘子是个有心人。”
徐方想要种子,求程媺割爱。
“程娘子想要什么,只要我能拿出来。”他想到那些人骑的马,“那几匹马亦可换走。”
“不值当,不需徐场主割爱,我随意搜集的草籽,徐场主不要也没处卖去,送给你也罢。”
“这怎么好意思。不能白拿程娘子的东西,要不这样——”
“要不这样,”程媺截住他的话,马养不起,也太打眼,牧云的那些人又需要练习,这里离赵家村也不远,程媺便说允他们替马场放马,练练骑术。
“三五日来一次便可。”
“这有何难,日日来都行!”
程媺将给秦师爷和袁老爷带的种子交给他们的时候,也从空间中移了一袋草籽出来交给徐方。
“这次过来,早就给徐场主准备好了。”
徐方备受感动,程娘子特地给他带来的!在他没说之前!
袁老爷拿着几包种子翻来覆去地看,纸包上写了名称,都是些稀罕物,他脸上的皱纹从未如此舒展过。
“请教程娘子,这些都如何种收?”
程媺拿出一本册子,“这是我平日抽空画的,二位可一同研看。”
程媺的册子上,详细地记载了每种作物的各种状态与种植方法,如土芋,它的种子就是发芽的块状根茎,将其切开,如何保留发出的芽,如何整理土壤,如何播种,间距等都写得明明白白,每个阶段画了图示,不认识字的看图就行,哪怕从未见过此物的,拿到了也知道怎么去种。
“这,这真是……”秦师爷一脸震惊之色,连连嗟叹,“太好了!太好了!”
程媺做这样的册子还是源于上次林家商队的事,如果以前她就把册子整理出来,他们都不用特意留那么多天。
就像现在,把种子和手册给这二位,以他们对农事的娴熟,回去直接可以种收了。“只不过我手上就这么一册,二位无法带走。”
“这有何难。交给我。”这活儿秦师爷熟啊,读书人的书大都是自己抄的。
徐方殷勤地准备了纸笔,秦师爷废寝忘食地抄,第二日午间出发去赵家村的时候,他已经抄出了三本。
他们在赵家村呆了两日,往宋庄也走了一趟,什么作物都了解了一遍,连路边的草——程媺送给徐场主的那种草,他们都挖出来看了一遍。
第二日午间,黄年安来了。
“黄大人,我二人不虚此行啊。”袁老爷激动到老泪纵横,“程娘子倾囊相授,我等受益良多,程娘子是一点不藏私,好的种子都愿意给……”
自己手上不够的,就去村民那里换,只因为他们过来一趟不易,而且要请镖局运货,一趟尽量给他们多带。
程媺与黄年安又是大几月未见,黄年安比从前白了一些,更沧桑了一点,整体的感觉就是……有点苍白,有点沧桑。
“黄大人身体可好?”
“无恙,近日熬了几个大夜。”
黄年安特地将手上的事做完赶来,嘴上说的是来接袁老爷他们,其实他有东西要给程媺。
这两日都是徐秀英帮忙置办酒席,昨日在宋庄,今日在赵家村。
席上,袁老爷这才说起他与黄年安的渊源,他们是同乡,黄年安家中务农养桑,其父是富农,其母擅纺纱织布,黄年安科举出仕,在当地颇有声名,袁老爷的侄子曾与黄年安一同上过私塾,幼时有些交情,袁老爷还曾招待过他饭食。
说起黄年安的母亲,袁老爷又说到擅育种的程媺,他倒一点男女之见都没有,只赞叹黄年安慧眼识珠。
私下里,程媺也对黄年安说,“秦师爷与袁老爷没有这个时代男性的傲慢与偏见。”
“有偏见的人不会听说好种出自妇人之手后执意找到这里来。”黄年安示意程媺与他走远些,走到不远处的那棵大树下。
夜幕已垂,只有两幢房子里的灯火亮着,树影黑黢黢,远处天幕上散落几颗星子。
“大人是否不再督办农事?”
“我如今督造军器。”黄年安负着手慢慢踱步。
程媺也猜到了,“牧云的事——多亏了大人出面。”
“牧云——”黄年安望着远处浓得分不开的夜色,斟酌了好久,忽然笑道,“这小子有根犟骨。”
他说:“他一定没有跟你说,为了救你,缠了我整整三日,重骑兵是他的主意,训练、征战,全都是咬着牙撑过的,排兵布阵,行军打仗他都在行,离开燕北军着实可惜。”
程媺问:“大人可知出了什么事?”
“你也不知?”黄年安稍显意外,“不与我说,连你也不说。当初他弃校尉一职为何你可知?”
“他……并不嗜杀。”
“他并不是王权可以利用的人。”黄年安沉默。
他走在这条路上已无法回头,程娘子将牧云教得好,他一直跟在她身边,或因他们本是一路人。
草中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叫,窸窸窣窣,掠过一阵风,冷秋的寒。
“这个你收着。”黄年安递出一样东西。
“什么?”手掌大小,程媺摸索着扯开包裹的布,触之便有温凉光润的手感。
“木仓?”程媺的手一抖。
“袖木仓。”黄年安说:“那个时代上流社会的女士拿来防身用,没有神机火木仓的威力大,只能近距离使用,像我们二人这种距离,”黄年安说:“不会有另一个阿木塔。”
他还记着那件事,程媺涩然,“你特意为我造的?”
“世上仅此一把。”黄年安没有正面回答。“你来自和平年代,那时的人们应当没有机会摸到木仓,我教你如何使用。”
黄年安从她手中拿起东西,“枪管太小,很难刻画膛线,所以它是滑膛,这样……”
黄年安的操作娴熟,“由于它的有效距离近,所以你一定要到不得已时才出手,要瞄准这儿,这儿……”
他在自己脸上比划,“看得见吗?”
程媺回过神来,“大人,我们与蒙国之间,是不是必有一战?”或许战争已不远了。程媺的想法很悲观,但也不是毫无缘由,黄年安被拨去督造军器,市面上农具的管制越来越紧,说明朝廷一直在投入人力物力造大炮。
如果打仗,边关的百姓怎么办?他们怎么办?
“时局不容客观。”黄年安叹一口气,“满清崛起了。从山海关传来消息,他们的军权由民主制改为中央集权,势如破竹收服各部,蒙古草原很快一统,与那一世一模一样。”
他安慰程媺,“燕朝内乱不断,国力亟待恢复,不会主动开仗,蒙国还未一统,加上我国有火器震慑,暂时不用担心。”
“阿嫂!”
牧云在远处唤,徐秀英拿了外衣。
黄年安把木仓重新递给她,“外头冷,回去吧。”
程媺将木仓塞到袖中,走了一段路,程媺忍不住说:“我有不少好麦种藏在蒲阳城中货仓,大人联系好了发生灾荒的县乡,可以来运。”
黄年安偏了偏头,“不要觉得有负担。”
“不是为还礼,大人难道忘了,小冰河期。”
黄年安顿住,恍然,正面向她,揖了一礼,“多谢。”
第二日送走黄年安他们,程媺和牧云也踏上了去蒲阳城的路。
“牧云,到蒲阳城后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去租个货仓,我要放麦种。”
程媺晚了四日才到蒲阳城,这几日先到的人做了不少事,收拾了房子庭院,修修补补,洗洗晒晒,小七还让朱嬷嬷带着去见了庄夫子。
“娘,你们怎么才来,我以为你们不来了。”
“我不在你们做得很好。”程媺很满意,她摸小七的头,“怎么敢自己去拜访庄夫子的?”
“要是娘来不了,我们也得回赵家村,回来一路大家都看见了,就这么走了,不好。”
“夫子身体可好?”
“不大好,刚染了风寒,没让我靠近。”
“娘知道了,这两日就去探病。”
之前做暖房的房间现在收拾给桂儿和朱嬷嬷了。
房间挺空荡的,但炕上的褥子和草席垫得多,十分软和。程媺问怎么没烧炕,桂儿说,“你们不来,还不是以为我们过两天也得走,烧了多浪费。”
“要是有变化会给你们带信的。天冷了,你又在月子里,就是只待两日也要烧起来。”
朱嬷嬷说她两个加上两个小孩一起挤着睡,很暖和。镖师们已经买来了炭,要烧也挺快。
“现在就烧。”程媺让小六小七去找他们小爹,把炕烧起来。
“程娘子,”桂儿说,“我算了算,已经到时候了,我要出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