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拉倒下的那一声轻响,像一枚图钉,狠狠地按进了德拉科·马尔福耳朵里。
寂静如死水般沉淀在有求必应屋的每个角落,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中缓缓飘散,像是被风吹散的记忆碎片。
德拉科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克拉拉的身体如同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无力地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应该感到庆幸的。
毕竟,他不用再面对她了。
可是此刻德拉科的内心却被他不愿承认的恐慌所吞噬,如同一群被惊扰的蝙蝠,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抱起克拉拉,呼唤她的名字,甚至会为了她的安危而破天荒地忘记自己的骄傲。
但现在,他只能站在阴影和光的中间,像个刽子手一样计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处理这个"麻烦"。
如果克拉拉醒来后选择告发他,邓布利多会立刻知道消失柜的存在,会知道他的任务,会知道他身上那个可憎的印记。整个计划将功亏一篑,而他和母亲将遭受黑魔王的诘问。
德拉科仿佛已经能看见那双红色眼睛里燃烧的怒火,和索命咒划破空气的锋利,这些画面在他混乱的脑海里无声地尖叫。
……把克拉拉藏起来?就藏在这里,让她永远都无法开口。
这个疯狂的念头只闪现了一瞬,便被他自己掐灭。他知道,这根本行不通。用不了多久,克拉拉的失踪就会引起轩然大波,在学校的搜查之下,他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那……如果用一忘皆空呢?
山楂木魔杖在他的掌心微微发热,像是在催促他做出决断。
只要一句咒语,就可以抹去这一切,抹去克拉拉眼中破碎的失望,抹去他方才那段卑微到骨子里的乞求,甚至可以她的心里抹去——德拉科·马尔福是个食死徒的事实。
可他的手,却在此刻剧烈地颤抖起来,魔杖的尖端在克拉拉恬静的睡颜上方,画出凌乱的轨迹。
这个咒语需要施法者绝对的冷静和专注,稍有不慎就会对克拉拉的大脑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如果他因为心神不宁而施咒失败了呢?万一克拉拉再也不能展露笑容,更不能用那双总是固执得仿佛能看透他灵魂的眼睛望向他,变成一具空洞的躯壳的话……
这个念头让他猛地收回了魔杖,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伤了手。
……他做不到。
哪怕是现在,哪怕克拉拉已经成为了他最大的威胁,他意识到自己也无法真正地伤害她。
一种混合着自我厌恶的无力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最终,一个相对"安全"的计划在他混乱的思绪中成形。
克拉布和高尔还在外面等着,他可以让他们假装发现倒在走廊里的克拉拉,将她送去医疗翼。
这样既能确保她得到救治,又能掩盖他自己的行踪,更重要的是——一旦他们也成了这桩“意外”的目击者和参与者,就等于和他绑在了同一条摇摇欲坠的船上。
他甚至来不及为自己这瞬间的冷血算计感到鄙夷,便匆匆用黑布盖住了消失柜,用漂浮咒托起了克拉拉的身体,朝着入口走去。
意识,如同从深不见底的湖底,缓慢地向上挣扎。
你在一片纯白中醒来。
通过眼睛映在天花板的白色,床单的白色,还有空气中那股熟悉的、属于医疗翼的独特味道。你的意识像退潮后被遗落在海滩上的贝壳,一点点地找回了知觉。
“啊,你醒了,亲爱的。”庞弗雷夫人温和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她正利落地更换着你床头的药剂瓶,“感觉怎么样?”
你下意识摸了摸喉部,庞弗雷夫人便立刻会意,递来一杯南瓜汁,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让你头脑逐渐清晰起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你虚弱地问。
“哦,可怜的孩子,你昨天晕倒在七楼的走廊上了,”庞弗雷夫人用略带责备的关切语气说道,“幸好被两个斯莱特林的小姐发现了,她们把你送了过来。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我得通知斯普劳特教授,你现在的状态可不能再承担那么繁重的级长工作了。”
斯莱特林的小姐?
你垂下眼睑,没有再说话。你当然知道,她们不是什么好心的小姐。
只是你曾经以为可以交付真心的那个人,在你倒下后,用最理智有效的方式,将你处理掉了,并将他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你瘫在病床上,疲惫地合上眼,试图将整个世界关在眼睑之外。可有些画面,却不由分说地印在了黑暗之中。
德拉科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他眼中那片破碎的灰色海洋,还有盘踞在他手臂上那丑陋又鲜活的梦魇——属于那群夺走你母亲生命的人。
而你曾一心一意想要靠近的那个人,他就站在那群凶手的行列里。
这是一种多么荒谬,又多么残忍的真实啊。
你将自己沉入床铺,身体像一件被抽空了所有针线的旧袍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你的床边停下。你睁开眼,看到是哈利站在那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医疗翼的窗户,在他身后投下一圈模糊的光晕,让他凌乱的黑发边缘都泛着柔光。看到你醒着,他紧绷的肩膀似乎松懈了一分。
“克拉拉,你还好吗?”他轻声问道,“我看你上午没来上课……就听说了你晕倒的事。”
哈利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哈利……”你没想到他居然会专门来看望你,心升感激。“谢谢你特地过来,哦,要来一杯南瓜汁吗?”
你动作有些迟缓地想拿起水壶,哈利却摆摆手表示不用特地招待他,你只好微笑着作罢。
“那个……克拉拉,我们上次说话……是在图书馆。”他没有绕圈子,而是将问题精准地射向了核心,“你晕倒的事,和他有关,对不对?”
你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灌了一口缓和剂。
你望着哈利那双绿色的眼眸,如同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泊,它太过真诚,也太过锐利,让你几乎就要纵身跃入,将所有真相沉溺其中。
只要你愿意,便可以告诉哈利,他之前所有的怀疑都是对的。
可是……那张沾满泪水的脸,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你的眼前——它的主人不是平日傲慢刻薄的马尔福,而是那个在你面前褪去所有伪装,像迷途羔羊般,乞求生路的德拉科。
“求求你……我不想死……”
那破碎的哀求声,现在也清晰地回荡在你耳边。你无法想象说出真相后,那份恐惧会怎样变成现实,将他、将他的母亲、将更多无法预料的人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做不到。
此刻你连撑起自己维持正常都已耗尽全力,又如何能再去点燃另一场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火?
你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你用手抓紧了被单,声音很轻,“不是的,哈利,我只是忽然……眼前一黑……也许我这阵子,真的太勉强自己了。”
这个谎言从你唇间溜走的时候,你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耳后的热度。你知道这谁也瞒不过,可是你现在真的不知道还能如何掩饰。
于是你狼狈地垂下视线,不敢再看他,像是怕在他清澈的眼眸里,看到自己浑浊不堪的倒影。
预想中的追问没有到来,迎接你的只是漫长的沉默。忽然,你听见哈利的一声叹息。
“……他威胁你了?还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这个措辞,瞬间剖开了你所有的伪装。你惊讶哈利没有怀疑你,只是在指认那个伤害你的人。
泪水悄然从你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枕头。它比任何语言都要诚实。
那一瞬间,他眼中原本的探究和锐利,便彻底融化了。或许,对哈利·波特而言,有些真相的分量,远不如朋友的一滴眼泪来得沉重。
他不再是那个试图揭开谜底的追寻者,而变回了那个曾带领你并肩作战、也深知失去与痛苦为何物的朋友。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的。”哈利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柔和,“我很抱歉。”
他慢慢地站起身,却并没有立刻离开。
“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哈利没有再多说,只是最后望了你一眼。“但是……克拉拉,你现在这个状态,最好离马尔福远一点。”
见你点了点头后,他才转身离去。
方才因哈利的到来而暂时被驱散的寒意,此刻又重新从四面八方涌来。
你当然知道,远离德拉科——这是多么清醒,又正确的忠告。只是当它从别人口中说出时,它便化作了无法反驳的现实,将你心中残存所有念想彻底碾碎了。
德拉科只是在医疗翼外走廊的阴影里站了片刻,确认你已被妥善安置,便悄然离去,回到了斯莱特林的宿舍。
湖底的幽光将四周都浸染成深邃的绿色,如同将房间浸泡成了坟墓。他将自己摔进一张靠近壁炉的扶手椅里,扯开领带,呼吸依旧不顺。
德拉科焦急地思考着应该做点什么,重新去夺回一丝一毫的主动权。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游移,最终,落在了窗台那个小小的花盆上。
那颗在圣诞夜,由你们共同种下的誓言花,确实发芽了。它努力地伸展着两片稚嫩的叶子,顽强地破开了土壤。
只是,却被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刻。
一层极薄的冰霜,将这株脆弱的幼苗完全覆盖。它不再试图生长,也不再枯萎,只是静止在那里,毫无生气。
就是这株死了般的东西,无情地提醒着他,那些曾贪恋过的、不属于他的温暖,那些他试图抓住却最终被他亲手打碎的幻梦,如今都成了眼前冰冷的残骸。
废墟之上,已无法开出任何花朵。
他咬了咬牙,站起身走向书桌,抽出羽毛笔和一张干净的羊皮纸,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潦草的字迹。
上面没有写称谓,也没有留落款,只有时间和地点。
在庞弗雷夫人的悉心照顾和叮嘱下,你第二天便出院了。斯普劳特教授让你好好休息,暂时不要再操心级长相关的事宜,这段时间先由厄尼·麦克米兰接过原本由你负责的工作。
事到如今,没必要再逞强下去,你便坦然接受了安排。
你独自走在城堡偏僻的廊道上,准备前往温室上占卜课,远处偶尔传来其他学生模糊的笑语声时,忽然意识到,愉快的校园生活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你忽然很想汉娜。
如今的你,更能体会她离校前所遭受的痛苦了。
如果她还在就好了——你们可以像以前那样,在图书馆一起阅读麻瓜读物,听她绘声绘色地和你描绘那些你从见过的、饱含麻瓜智慧的产物。或者是聊聊没有营养的学院八卦,或是抱怨课上新学咒语有多难掌握,一边将坩埚蛋糕塞进嘴里。
要是D.A.能再次聚集就好了——那些因为韦斯莱双胞胎的恶作剧而产生的、此起彼伏的笑声,还有汉娜的缴械咒成功后,魔杖拍打地面的胜利之音,都如同世界上最美妙的回响,在你心中留下过温暖的余韵。
曾经闪闪发光的回忆,如今也随着无可避免的失去,逐渐地黯淡下去。
什么都好,哪怕是只能抓到碎片也没关系,你实在太想获得重新站起来的勇气了。巨大的空落包裹着你的身躯,昭示着你的不堪寂寞。
就在这时,一只纸折的雀鸟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像没有灵魂的信使,朝着你飞来,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最后轻飘飘地顺着气流缓缓降落。
你下意识伸出手捏住了它,还未细看,心便已沉了下去。这世上会用这种方式来联络你的人,只有一个……迟疑片刻,你才将那只纸鸟展开。
“黑湖边,日落时。”
它像一张传票,传唤你出席早已预备好的葬礼。
你未感到愤怒,亦或是被冒犯的屈辱——你的内心已然成了一片被大火焚烧过后的荒原。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你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德拉科·马尔福是来道歉的,更不会幻想你们的关系还能回到从前。
可是,你也不想就这样草草收尾,亦或是逃避。
于是你将纸条随意地收进了袍子口袋里。在强打精神上完课后,便深吸一口气,朝着被告知的地点走去。
日落时分的黑湖,像一面蒙着灰尘的巨大镜子,映不出天空的颜色。
你站在湖边,从袍子里拿出一颗糖果,拆开放进嘴里,看着起起伏伏的湖面,忽然回忆起小时候,母亲会在哭闹时塞给你一颗糖,说甜味能封印悲伤。
但如今糖化了,悲伤还在。
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你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听着它由远及近。
“你来了。”
听到德拉科的疲惫声音,你才徐徐转身。
夕阳的余晖像道流血的伤口,斜斜地挂在天边,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德拉科的脸色一如既往的难看,唯独那双灰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试图燃起属于马尔福的倨傲火焰。
“算你识相……如果你不来,我不介意直接去公共休息室找你。”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却不敢看你。
你差点就要笑出声来,这简直是你听过最荒谬的笑话。在你们还共享着秘密,在天文塔的夜风中交换话语时,他从不会主动踏入属于你的那片温暖领地。可他现在为了巩固自己立场,却能如此轻易地将这些话说出口。
你甚至感觉不到灼热的怒火,那太奢侈了。
只是在那片烧尽一切的灰烬里,还是重新燃起了些许不合时宜的火星。而你只是任由它们在心底沉浮,没有跃上你的脸庞。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马尔福?”你冷静地咬出他的姓氏,带着保持距离的决意。
你的平静似乎刺痛了他,他下意识蹙了下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刻意摆出的冷漠。
“我认为——我们之间有些事需要谈谈,莎菲克。”他不堪示弱地向前走了半步。
你沉默地看着他,等待着这场早已预知结局的审判。
“我想,我们之间可以达成一个……共识。”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你无意间撞破了我的事,而我恰好也知道一些关于你的秘密……比如,一只非法的阿尼马格斯?”
德拉科终于亮出了这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筹码——理智告诉他,这个赌局他必输无疑,但他还是把自己对你尚存的最后一丝幻想,给押了上去。
他以为这句威胁会刺入你的要害,让你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事实却证明,他错了。
“是啊,我差点忘了……如果被发现了,我大概会被魔法部开除学籍,甚至可能被关进阿兹卡班,和我父亲作伴吧?”你冷静地应对,扯出一抹悲哀的笑意,“可你真的觉得……我现在还会在乎这些吗?”
德拉科眼中那点强行燃起的火焰,在你这片沉寂的荒原面前,瞬间熄灭了。
“我……”他张了张嘴,那些原本准备好威胁,此刻却像鱼刺一样卡在了喉咙里。
你没有再给他机会说下去,而是向前走了一步,主动缩短了你们之间的距离。你离他很近,近到能看清他眼中因震惊和恐慌而剧烈收缩的瞳孔。
“我不会告发你,马尔福。”你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不是因为你威胁了我,也不是因为我怜悯你……”
你停顿了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最残忍的真相,也是你对他最后的宣判,清晰地吐露出来。
“我只是不想再和你们……和这一切,有任何关系了。”
你的话语像一道无形的墙,瞬间在你们之间拔地而起,将他与那些杀害你母亲的凶手,划归到了同一个阵营。
德拉科听了后,只是徒劳地站在那里,任由你眼中的那份决绝将他凌迟。
这一刻,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觉得有点可笑——你明明承受着不公,却不愿成为制造更大混乱的人,这是近乎残忍的高贵。
“德拉科·马尔福……”你缓缓念出他的全名,像是在为这段过往念出最后的悼词,“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说完,你便转过身,没有再看他一眼,更不会注意到他那层倨傲面具应声碎裂的瞬间,一步步朝着远离湖边的方向走去。
夕阳最后一丝血色的余晖终于沉入了地平线,德拉科眼中那点强撑的火焰也随之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片比湖水更沉寂的灰色。
而你,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最让你难过的,不是德拉科曾欺骗了你,而是你再也无法相信他了。
嘴里那颗糖的甜味已经彻底消失,剩下的,只有挥之不去的苦涩。
原来这就是结束的样子——没发生歇斯底里的争吵,也没有痛哭流涕的哀求,只是平静地离开。
来之前,你原本以为自己会露出胆怯,甚至流泪,但你没有。
因为你意识到了世界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他人只得离开,不能抛弃。
没有人能决定你的归属,除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