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阿东在K商场外的小型游乐园做杂工,雇他的是他姨母,他们长得略微有些像,都是五官不突出,肉肉的鹅蛋脸,但因为青春期的缘故,阿东脸上还额外长了许多青春痘,整张脸泛红又粗糙。他的头发很密实,黑但无光泽,将近一米七的身高,骨架瘦削。
他的姨母待他温和,却也疏远。做错事不会对他破口大骂,却也不会跟他讲太多——道理也好,家长里短也罢。大部分时候,他们各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打发没有生意的时间。
工作时看得出他的无聊。划卡,启动设备,划卡,启动设备... ... 身形和穿着已然是成年人的样子,唯独和顾客讲话的时候,还是怯生生里带着一点羞涩,常常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才让人记起来,他不过也才十九岁。
最近,一个妈妈常带女儿过来。她看着三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皙,爱穿暖色调的布制长衫,和宽松牛仔裤,脚上有时是拖鞋,有时是帆布鞋,头发多半是在后面松松地盘一个髻。她的女儿看着两岁多,长得结实,活泼大胆,让人想起《疯狂原始人》里的小伊。“小伊”最爱玩游乐园里的“小鸡快跑”项目(类似一个放慢版的小号过山车),每回到这儿来都要坐上四五次才肯罢休。
她带女儿第一次玩“小鸡快跑”的时候,是一个晴天日落前,“小伊”坐在她腿上,被她紧紧抱着,设备启动,她额前细碎的头发在微风中飘散,映衬着夕阳余晖,阿东看见她笑着,低下头,对“小伊”说:“看,我们飞起来咯!”接着,有短短两秒钟,她松开抱着小伊的手,大大地张开,好像在拥抱空气,或是微风。阿东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她们,忘了时间,忘了在哪儿,好像离天堂很近。设备开过来的时候,微风夹带着暖意和清香,拂过他的脸,那一瞬间,他好想流泪。在这个短暂的时刻,阿东才发觉,原来这些游乐设施是有魔力的,可以抓得住幸福。
以后的日子,阿东常常盼望她能来,她来的日子,他会悄悄做记录,时常是周末的傍晚。盼望她来,成了他无聊工作的意义。甚至,他都不太在意其他顾客怎么看他了,他不再低着头扫视地面,唯唯诺诺地问“玩哪个”。
但,她和“小伊”,很久没有再来。最后一次,是8月15日,一个天空布满晚霞的周日。
那些天,阿东由急切,到焦灼,到难过,再到麻木,他的心仿佛拴在了小鸡快跑的车头上,跌宕起伏不止。
这天,风里夹带着凉气,第一片黄色的叶子落在旋转木马的椅背上,秋天到了。阿东静静看着“小鸡快跑”发呆,回想起那天被微风吹起的头发,洋溢着幸福的脸,失落和悲伤开始在心房横行。“玩哪个?”他急忙看向地面,地上的叶子,发出啪嗒一声。
一个自卑无聊的十九岁少年,曾经那么接近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