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京海市的各个学校已然步入开学的日期,这些日子里,洪雪盈为开学的事宜忙得焦头烂额,常常一天都不见几次人影。
半天都找不到洪雪盈的人影,这对唐小虎来说是一件十分困惑的事。就比如现在,洪雪盈前脚刚踏门而出赶去上班,后脚家门就被蹑手蹑脚的唐小虎打开了。
“哥,嫂子,我来了!”钥匙往门锁里一插,唐小虎理所当然地打开门往屋里钻,脸上挂着坦荡的笑容与坐在沙发尾的唐小龙四目相对:“做饭了没?我也来蹭一口,嘿嘿。”
“那你来的可真不巧,你嫂子今天上班,刚出门。”唐小龙站起身来来到唐小虎身侧,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
“学校有食堂,她今天就没做饭。走吧,去菜市场对付一口。”
“欸,哥,你不是会做饭吗,今天怎么没做啊?”
眼见唐小龙开了家门往楼下走,唐小虎有些小失落的跟上唐小龙的步伐。
“睡过头了,以为你嫂子今天不上班,就忘了。”
唐小龙抹了几下睡得惺忪的眼,头也没回地下了楼。
楼下,唐小龙按开车锁,一头扎进停在单元门口旁车的驾驶座里,开着车门对紧随其后的唐小虎说:
“上车,去菜市场。”
作为京海市实验小学一年级一班的班主任,洪雪盈始终秉持着教书育人的理念,兢兢业业的坚守在岗位的第一线上。
她在实验小学已有六年的教龄,去年夏天刚刚送走一届学生,她现在所带的班级已经是第二届了。
她从小就喜欢孩子,当然,肯定是那种乖巧懂事的孩子。她喜欢看到孩子们天真无邪又璀璨夺目的笑脸,就像小时候,父亲为了让失去母亲的她重展笑颜一样。她喜欢孩子,就像在学父亲的曾经。
刚开学没几天,学校事务繁多,蝉趴在窗外的树干上吱吱叫个不停,人坐在办公室里,只觉得一阵焦躁。
顶着这般莫名的焦躁,办公室门外传来‘哒哒哒’的紧促脚步声,让她不禁皱了皱眉,感叹孩子们蓬勃向上的,似是用不完的生命力。
忽然,‘腾’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几个小孩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洪老师,洪老师!您快来呀,白晓晨又把别人欺负哭了!”
“…白晓晨?带我去看看。”洪雪盈猛地一拍桌沿,跟着几个没她胯高的小孩走了出去。
人在办公室坐,锅从天上来。能怎么办吧,只能去看看了。洪雪盈安慰自己道。
上课的铃声早已响起,白晓晨和另外一个孩子规规矩矩地站在班级门口,洪雪盈俯身看向白晓晨,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说:
“晓晨啊,你告诉老师,你为什么要欺负人家呀?大家都是同学,有什么矛盾呢,咱们就好好聊一聊,可以吗?”洪雪盈一看见孩子就心软。此时的她看着白晓晨委屈却也不服输的小表情,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洪老师…”白晓晨偷偷看了眼旁边被他欺负的同学,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用更加坚定的语气大声说道:“老师,我可是个男子汉,才不会动不动就欺负人,是他先惹我的。”
“我听别的同学说,是你先动手推的人家,你可以跟我说说,你是为什么推了他吗?”洪雪盈瞥见两人身上留有的淡淡的伤痕,心里盘算着两位家人到来的时间,在心中忧郁地吁了口气。
“他,说我爸是个坏人,还说我妈妈是个泼,泼……”白晓晨说着说着就闭了嘴,两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亮晶晶的,又很快被他隐藏。
洪雪盈严肃地看向另一个孩子,他看起来彻底慌了,一个劲的摇头说着“不是我,我没有”之类的话。见状,洪雪盈站起身,刚打算说些什么,就看见走廊尽头,两位家长走路带风地过来了。
“白晓晨!你又给我惹事!”
一位美艳动人、打扮精致的女人穿着高跟鞋迅步走向她,一把用力地拉住了白晓晨的胳膊,白晓晨看样子是被抓痛了,却还是一声不吭的闷声忍耐。如此,洪雪盈连忙劝住了她:
“晓晨妈妈,您先别说孩子,这事儿我刚才了解了一下,两个孩子还都小,聊天的时候起了点冲突,这不就打起来了?小孩子嘛,您别怪他。”洪雪盈揽过受伤的白晓晨,欲哭无泪的说。
另一个孩子的母亲站在一旁忐忑不安的四处观察,视线时不时停留在晓晨妈妈身上。不知为何,洪雪盈总觉得她看起来很是心虚。
“…勋勋妈妈,您还好吗?”
“啊!呃,我没事,就是老师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处理啊?”勋勋妈妈手足无措地看向她和晓晨妈妈,又讨好地弓了弓腰。
“这个啊,晓晨妈妈,您觉得呢?”
“老师,我看,这事就你说的算吧。”
“…嗯,那好。”洪雪盈往前走出一步,拉过两个小朋友的手:
“我说啊,两个小孩子偶尔起起争执是很正常的,拉拉手就还是好朋友。”说着,洪雪盈拉住两个孩子的手,拢指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我觉得你们肯定也不想闹着这么不愉快的,对吧?勋勋,晓晨,你们有什么矛盾就说出来,不然彼此都不舒服。”
“我,我…”一听这话,名叫勋勋的男孩子就刹那间哭了出来,小手使劲擦着脸上数不尽的泪珠,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太难过了:
“呜呜…晓晨,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你的,我今天就是心情不好,没控制住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陈勋。”白晓晨大人似的抬手拍了拍陈勋的脑袋“别哭了,我原谅你了,只要你不再说那种话,我们以后就还能做朋友。”
“晓晨…呜呜呜…”陈勋看向白晓晨,又像是在通过他看向不远处的勋勋妈妈,似是自责的哭得更凶了。
洪雪盈看着一旁始终没说什么的勋勋妈妈,那女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刻薄的…讨好状?就好像时刻在盘算着什么。
她默默收回了目光。
“好啦,这不就和好了吗?两个孩子打闹的时候都磕破了点皮,您们需要的话就把孩子带到医院看看,互相付一下医药费就行了,是吧?”
“呵呵…老师说得对,那晓晨妈妈,咱们就去附近的医院看看,然后——”勋勋妈妈露出了奇异的笑容,勋勋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拽了过来,用泪蒙蒙却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在几人身上瞟来瞟去。
“行。”晓晨妈妈凝目盯着勋勋妈妈看了半天,又拉住晓晨的手:“我们走,晓晨。”
“啊,两位慢走。”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洪雪盈摆了摆手,随后脱力地垂下头,准备上课。
殊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勋勋妈妈坐在自家车上对勋勋说:
“勋勋啊,你给我记住了,这白晓晨的爹就是开赌场的□□,他妈也不是啥好东西,一个傍大款的妖艳贱货,没点当妈的样儿…你可别觉得白晓晨是个什么好人,他肯定也被他爸妈惯坏了,你看看他身上穿的,啊呀…都是大牌,一点都不懂得节俭……”
“嗯,我知道了,妈妈。”
陈勋坐在后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虽然尚不清楚母亲说的都是什么意思,但母亲的话却如一根刺深深地植入了他幼小的内心,拔也拔不出…女人用残忍的臆断,让这颗纯洁的心逐渐腐烂。
此时,中午的菜市场鲜有顾客的身影出没,唐家兄弟坐在高启强的鱼档内边打牌边聊天,熟络的样子像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强子,这几天生意怎么样?是不是挺好的?”
“唉,生意是好了不少,客人来的挺多的,不过你们也知道吧?小盛前几天回来实习了,他一个大学生在家待不住,就跟我说想试试创业,只是,家里现在实在是拿不出……”
唐小龙看了看愁眉不展的高启强,突然想起过年期间那两个来家打牌的治安官给他介绍的活。于是,他试探性的问道:
“强子,你就直说,小盛创业要多少钱?”
高启强用手给他比了个数,不多不少正好三万。唐小龙想了想,还是把这个门路介绍给了高启强:
“强子,正好我这儿有个活,你听不听?”
“听,当然听!小龙,你说说!”
“…这事儿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有个叫徐雷的小年轻欠债不还,咱们只要过去教训教训他,老板就能给这个数。”
唐小龙伸出一只手,五指一张——意指五万元:
“到时候我们平分,怎么样?”
“哥,这…能行吗?嫂子不会生气吧?”唐小虎坐在对面犹豫地说。
“怕什么,这事儿你少干了?诶,强子,你干不干?”
唐小龙不满地看了眼唐小虎,怼怼身边同是犹豫的高启强。
“……行,我干!”高启强咬咬牙,还是同意了。
…就算是为了小盛,他也必须要干。
周六一早,唐家兄弟借着工作的理由跟高启强开着一辆拉菜的小货车来到位于乡间的一片鱼塘。洪雪盈对此浑然不知,还在家中专心地带着孩子,享受着与家人片刻安宁和谐的生活。
而他们的命运,却在期间悄然发生着转变。
一个意外,两条人命。徐雷和闫谨头朝下躺在水面上,翻着白眼,面上平静的不像话,就像两条刚死的,泡得浮囊的大鱼。
周围祥和浓郁的绿意使高启强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他仿佛看到有两条死鱼沉在鱼塘,可他眨眨眼,翻来覆去的看啊看,看啊看——直到被电的‘鱼’姿势诡异的扑腾了一下,他才恍然警觉过来,鱼怎么会溺水呢?那里面的分明就是两个人啊?
高启强的身体比大脑率先动了起来。他心虚地、惊恐地跑了,跑到一半,大脑才晃过神来的掉头让他回去。
高启强忍不住暗示自己刚刚的只是一场噩梦。
他透过葱郁的灌木看去,鱼塘里的人一动不动。本能叫高启强把电去关掉,他照做了,又把两人的身体从水中捞到岸上,一探鼻息,水浸的身体冰冷的,附在鼻子上的手指无一丝气息——死了,彻底死了,眼前的已是两具尸体,尽管他们在上一秒还是两个活人,生命就是这么脆弱。他想。
他很快的平静下来,这得益于他多年来对各种飞来横祸的潜移默化间的习惯。高启强故作无事地警惕着四周,把两具尸体重新推回水中。为了不留下证据,还特意用袖子把发电机擦得干干净净…至少是表面的干干净净。
然后,做完这些事的高启强哆嗦着双腿离开鱼塘与两兄弟碰面。两兄弟见高启强这幅模样,心中虽有疑惑,却以为高启强是被徐雷给打了,没多过问就心灾乐祸地开车拉着高启强离去。
唐家兄弟开着货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公路上,对徐雷的意外之死毫不知情。路上,高启强坐在后座上愣神,窗外的夕阳如一颗近在咫尺的火球,几乎要隔着玻璃灼烧高启强的双眼。他揉揉眼,感觉那红得发白的太阳简直就像是死鱼的眼睛,亦像是徐雷死时的眼睛。
他感到一阵恶寒袭来。
徐雷和闫谨的死很快就被警察发现了,并且当天就上了新闻。
周日傍晚,唐家兄弟跟洪雪盈围在电视前看着新闻,当徐雷和闫谨死在鱼塘的新闻出现时,唐家兄弟皆是一种无比惊愕的神情,几乎是无法控制的惊呼出声。
洪雪盈看着新闻,心里早就有了个大概。
今早,唐家兄弟照常去工作,洪雪盈便特意带着孩子去了一趟菜市场,找了半天却没找到人。
洪雪盈漫无目的地走到了高启强的鱼档前,却看到平日里几乎从不歇业的高启强居然休息了。结合高启强最近与唐家兄弟关系的升温,女人的第六感在心中不停作响。
那时,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他们很可能是一起出去做了什么。
但她怎么都想不到居然会是这种事。
饭桌前的两兄弟面面相觑,本想再着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但对上洪雪盈那双柔美却坚毅的双眼时,两人的心思竟被扒得一干二净,开诚布公。
“说吧,你们白天跟高启强去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