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中央门火车站会合,决定乘火车去苏州。在约定的碰头地点见到他,我一下子都没认出来,与寺里穿灰色长衫的他判若两人。他穿了一身蓝色的运动服,一米八的个头,站在那里充满朝气。白净的脸颊,高挺的鼻梁,非常俊朗。光头上长出的短短的头发茬,竟然还有一丝军人般的英武之气。
到了苏州站,在车站外花了4元钱租了两辆自行车,骑着它,我们就满苏州城逛了起来。他像飞出笼子的小鸟,一改往日的沉稳,欢呼雀跃。
穿行在老街里,我们被苏州的小巷迷住了。江南的小巷,清静,古朴,幽深,犹如一幅淡淡的水彩画。苏州的小巷更有独特的味道,离火车站不远的一个小巷,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电影《夏之雨,冬之梦》外景地,那错落的灰瓦房,斑驳的石板路,古老的拱形石桥以及桥下泊泊的流水,像一帧帧电影画面,韵味十足。
下午去了虎丘,这是著名的名胜古迹。剑池,据说吴王夫差就长眠于这块巨石下,陪葬的有万把宝剑,可惜目前尚无法重见天日。慧修说,他读过白桦写的《吴王金戈越王剑》,难道那不可一世的吴王真的静卧于此?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唐朝诗人张继这首诗,让枫桥,寒山寺披上了神秘的色彩。久久向往的境界就在眼前了,傍晚的时候,我们赶到了这个充满诗意的地方。
天色已暗,寺门关闭了。枫桥渐渐模糊,只有那个高高的门楼与枫桥下的流水构成的画面,依然隐约着吴越春秋的历史回响。
我们静静地坐在石阶上,此时此刻,周围的一切很有诗情画意,我说,你不是喜欢写诗吗?即兴来两句吧。他沉吟了一会,吐出了几个句子:
把青春交给月光/石桥寺院客船/东方的情感在酝酿/天空 /有我的灵魂飞翔。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诗,不过倒是有一种佛境的空灵。
晚上,我们在路边的排挡吃饭,我吃了一笼汤包,他吃了一个馒头和一盘青菜,饭后又去逛了逛盘门的夜景,就找了个小旅馆住下了。旅馆房间不大,除了一个洗手间,就只能放下两张单人床。简单洗漱一下,慧修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本《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身子斜躺在床上读了起来。
真是臭味相投,我也刚读过这本书。黑塞的书,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哲学著作,充满了理性的思辨。
我问他:“你喜欢纳尔齐斯还是歌尔德蒙?”
他的回答挺深邃:“都喜欢,又都不喜欢。一个代表理性,一个代表感性,人类孜孜寻求的,不就是两者的统一吗?你肯定喜欢歌尔德蒙,因为你很情绪化。”
“当然。歌尔德蒙的人生之路是充满灵性和生命活力的由感官统领的艺术之路。”停顿了一下,我又问他:“我一直有个疑惑,你们进入佛学院,削发为僧,是不准备结婚了?为什么?是对佛教的虔诚还是为了什么理想?”
他说:“当然是有原因的了。瞧,这就是佛教所讲的因果关系,有的是因为家庭的熏陶,有的是因为亲戚朋友的影响,还有的是读了佛教的书或去寺庙受到宗教氛围的感染,对佛教产生了兴趣等等。”
“可是,任何人,无论选择了什么职业,都有一定的人生目的,也可以说是自己的理想。那么,你们选择出家,是为了一种什么理想?”
慧修侧过头来,目光很深沉:“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们出家人的理想也是挺高尚的,就是舍弃个人欲望和凡人的快乐,普渡众生,让人们积德行善,脱离苦海,人生圆满。入世、出世和忘世,都是人们生存的不同选择。”
“那你们怎么解决性问题?”我真有点难以置信,滚滚红尘,何以六根清净。
“无念则无欲” 他说。
“扯淡!唯心主义,掩耳盗铃,不想就不存在了?你身体的荷尔蒙是不会沉默的。”我回了他一句。
跑了一天,太累了,我不知不觉就睡了。睁开眼睛,已是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把房间照的很亮。我隐约听到一阵压抑着的低沉而短促的喘息声。我轻轻侧头往旁边慧修的床上望去,眼前的一幕令我吃惊,他闭着眼睛仰面躺着,被子一起一伏的,一声粗重的喘息之后,便久久没有生息,仿佛死去了一般。他的英俊的脸像四月的桃花,格外鲜美动人。
我慌忙闭上了眼睛,装作依然在沉睡。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原来他跟我一样,圣人也是凡胎。我的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悲哀,不知道为他,还是为自己,人,真的能够超脱凡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