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奚梦自戕,文落诗和长晓双双惊住,手上术法尽褪。
她捅得很深,胸口墨绿色的鲜血滚滚流出,蜿蜒成血河。屋内,四周的花盆因方才的打斗变得歪七扭八,甚至摔碎在地,花根裸.露在外。如今奚梦的血缓缓流向四周,浸染了她亲手培育的昙花。
可她面上却视死如归地笑着,嘴角流着血,一字一句道:“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身为魔,捅自己是一下子捅不死的,除非刀上沾毒或者沾魔气。文落诗和长晓用尽方法防止奚梦用法力自.杀,锁住了她的一身法力,几乎将她修为全都废除,将她退为凡躯。可谁也没想到,她竟反倒是借着虚弱的凡体,使用了最原始的自.杀方式。
出其不意。
奚梦缓缓倒下,嘴里不断念叨着:“我终于……拿命……助你……”
她很快要气绝,而这也意味着魔血会消失,记忆会立刻消散。
长晓和文落诗毫不犹豫分工,前者迅速施聚魂法,去勾住已经要飘散成烟的记忆,后者迅速施强攻法,去敢在一身魔血消失前,将屏障炸开,留下她身体里的物件。
——她方才没说过那男人是谁,她脑海中的记忆是至关重要的信息。
——她方才还说自己筹备了毒,那么解药必然在她身上,化为魔气,存在魔血之中。
若是死亡咽气,这些可就都随之而散了。
奚梦死不瞑目,像是静静地仰头躺着,看着这一场闹剧。
不一会,在无数道粉烟的强攻和挽留下,伴随着一声剧烈的响声,魔血屏障在完全消失前被炸开,迸发出无数器物,如同喷泉般射出,漂浮在屋中。
文落诗大大松下一口气,转身就打算去帮长晓,却见他这边情况不妙。
奚梦的记忆,像是被锁住了。
文落诗猛地想起,当时在浮光城被抓之前,她提前用将大部分法力用于保护记忆,这样她哪怕晕过去或失去意识,就算被掏心挖肺折磨至支撑不住,狱吏也无法撬开她的记忆去查看。以及,她就算真死了,记忆依旧是上锁的,无法被打开。
如今看来,奚梦怕是同她一样,未雨绸缪,将记忆锁得死死的,就怕被人翻看。
怪不得她的魔血屏障这么容易被炸开,原来全都将自保的重头放在记忆上了。
文落诗想着,她和长晓两个人联手,说不定能敌半座城的人了,于是她果断出手相助,对那个牢固的锁奋力攻去。
长晓也是眉头紧锁。见文落诗赶来帮忙,他暗自叹口气。
他很少感到绝望,可此刻,他面对着仅剩的最后一缕淡到无色的烟,几乎束手无策。
他再强,也是人。有些事情超乎了极限太多,知其不可为,再尽力也没用。
最终,不幸,奚梦气绝,带着锁的记忆完全消散。
文落诗先回过神,走到一旁,帮他把歪斜的大氅整理好,再踮起脚尖,帮他把身后凌乱的发丝顺直。
她眉眼淡淡,却充满安慰意味的温柔:“尽力了,没事。”
长晓阖着眼,默默颔首。
文落诗趴进他怀中,把手臂伸长开,将他整个人包在里面。
“你都做不到的事,没人能做到。”她轻轻道。
长晓被她抱住的一瞬间,掀开长而密的睫毛,眼中含着未散的失落,却涌上一丝感激的暖意。
他也伸手抱住文落诗,用同样轻的语气,说道:“方才辛苦了。”
“轻敌了,”文落诗闭着眼,枕着他的肩头,反思道,“我实在没想到,一个魔,能用这么原始的方式自戕,短时间之内脑子绕不过来这个弯。”
“正常,我也没想到,让她死得便宜了。”
没多久,文落诗抱够了,慢慢松开身前的这个绵软大抱枕,一言不发转身,看向空中漂浮的零七八碎的物品。
梦娘的东西很多,堆满一整个屋子的空中,各类花种、种花的耙子水壶、营养液,当然也有不少个人物品,衣裙、胭脂水粉、自己留存的小玩意。
文落诗去到那一片瓶瓶罐罐中,伸手从空中摘下一个,打开瓶塞。
长晓也没闲着。文落诗方才说放开就放开了,他心中有些幽怨,但又碍于在外,又在案发现场,不好亲昵太久,他也就皱皱眉忍下。他也在从各种瓷瓶中找药品。
奚梦若是说下了毒,那八成是她那处洞天里的什么东西有问题。她方才说的时候,不知道外人在场,所以初步猜测她不是说谎,她确实有解药。
但问题是,这么多丹药,怎么知道哪个是哪个呀?
文落诗把自己认识的几种丹药统统排出,剩下了三个小瓶子。长晓拿出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法器,把药瓶里的药丸扔进去,再拿出来,重复试过后,留下了两个小瓶子。
五个瓶子,实在不知道里面的药丸是做什么用的。文落诗提议,干脆先去找洞天,万一途中有什么发现,再分析也不迟。
于是长晓拿出一块收纳用的魔石,将奚梦的个人物品全部化作魔气收进里面。二人把花店从上到下搜查一遍后,在门口结阵封印,以免日后再有人进去。
当然,若是有人来此处“碰面”,也会触发法阵。
天色尚早,还不到日上三竿。两人肩并肩往大梦山里走,冬日里林间小路周围的枝头上,还挂着未融化的冰凌。冷空气频频袭来,鼻腔中的冰凉气息不断。
文落诗时不时转头,看向身边人。
她一早就发现,长晓今天穿银白色的衣服了。这属于要朝着苍天大喊一声夭寿的那种罕见程度。他外面的大氅是银白色的边角,大部分都是雪白,上面绣着淡淡的昙花纹,里面的衣袍几乎是同色,仔细看,就会看到各处的暗纹。
当真是应了她总说的那句,如同高山之巅的雪莲,一身冷清的雪气,却夹带着松软的温柔之感。
长晓不摆架子的时候,就是一副绝世公子的模样,眉眼温柔,面如冠玉。但他若是稍稍释放出一丝气息,立刻又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运筹帷幄之感,明明没生气,却让人心生敬畏。那道气息若是再浓些,只会叫人臣服在地,毫无怨言的那种。
文落诗以往看话本的时候,见过不少相似类型的主人公,但无一人能将长晓身上的气质全然展现出来。如今他就在身边,文落诗好几次看得心脏忽悠忽悠的。
看的次数多了,她意外发现,这一篇纯净的白之上,沾了几丝她方才淡淡的血迹。
抱她的时候染上的。
可是长晓不擦,也不施法清除,就让血迹这么带着,一路与她一同向山中走。
她走了一段路,心中难耐,悄悄施法给他清除掉血迹,而下一刻,就像被发现后惩罚一半,她藏在斗篷中的手,被他不由分说地攥了过去。
文落诗呼出一口气,吐出一团白烟。长晓抓她的手太过自然,她也没打算多说。
可未曾想,对方竟是先开口。
“落儿,”长晓没看她,而是看向远处冰冻的一汪泉水,语气浮冰还要冷,“我什么时候是感情上的骗子了?”
文落诗被他说得一愣,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紧接着,长晓将文落诗的手攥得更紧,继续淡道:“扪心自问,我对你很是掏心掏肺,你若真是同等回馈于我,也应当是值得的。”
文落诗还懵着。
“我承认,我是最开始哄过你,各种各样、换着方法地哄,甚至带点手段地哄,但我也从一开始就说过,我看上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身上的任何利用价值,”长晓忽然停住脚步,转身,认认真真看向文落诗的眼,“任何时候,只要你不主动提出离开,我绝不会抛弃你。”
文落诗看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半晌,她才渐渐回过味来,想起他在说什么。
这个臭男人!
把她刚刚那些发牢骚时随口抱怨的瞎话,不仅当真了,还一句一句和她澄清一遍!
文落诗觉得,自己的脸面真是无处安放。
一是因为她说得确实太难听,如今被人字字句句复盘出来,很是尴尬,二是……长晓此刻牵着她的手和她说这些,她要是硬装作没听懂背后的意思,敷衍回答他,倒是显得她太过于迟钝,脑子有些大问题。
那一刻,文落诗心里都慌死了,不敢直视眼前这人。
她明明都说了不包括他,结果他还是因为“全都是”这个字眼,把自己算进去了。若是没猜错,他怕是委屈了一路,想了很久怎么和她说这些。
……好烦。
“不要这个表情,”最后还是长晓重新开口,打破沉默,“给我句回应。”
很强势的一句话,在他轻柔的语气下,显得像是乞求。
文落诗心一横,视死如归地抬头,语气诚恳道:“长晓,我也很早之前就和你说过,我这么多年都是孑然一身,往后的日子,想的也一直都是自己过。你可能会奇怪,我为何这么抗拒,大约我没和你解释过原因。
“我确实见过很多身边的事例,也从书上看到过很多以前的悲剧,或者去酒楼茶馆里听说的……总之,我的确见过不少男人极度丑陋的一面,甚至有些时候,我因此害怕这个群体,除了已知熟悉的人外,我都没什么好脾气。
“但是遇见你之后,我周围的世界发生了很大不同。我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才发现是以前的自己太过于狭隘,困扰在自己的信息圈子里。不过,有些长此以往的坏思维习惯,我一下子改不了。你或许可以理解为,我从小作为一个姑娘,还是如你所说,长得挺漂亮的一个姑娘,这些是我多年以来,下意识的自保。
“可是,我还是要说,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在我心里就是最美好的,独一份。真的。”
她说完了,说出了所有能说的、不会泄露过多真实心意的话。
长晓静静看了她片刻,将她的手向前拉去,让她凑近一些。他一手抬起,抚着她绸缎似的黑发,将她的头缓缓前移。
而后,不容置喙地,将他的双唇奉上,停留在她额头处。
文落诗只觉心脏被狠狠拽动一下,再之后是全身的酥麻。
长晓吻她不止一次,可这种冰天雪地之中,山林树丛之间,万籁俱寂、空无一人的天地间,忽然二话不说,拥她入怀亲吻,她是真受不住的。
天空中剧烈的寒风,像是目睹了这一幕后,尽情地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