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文落诗的真传,长晓表示,让她这位劳苦功高的人歇着,不许再掺和。剩下的事情,全都交给他去办。
这几天文落诗都躺在床上闲着,看了不少话本,偶尔把稿纸拿到床上,拎着笔趴着写,总之就是一整个闲淡舒适。偶尔强制被长晓拉去他的房间和他一起睡,第二天早上抬头,她能看到长晓的影子在屏风后忙碌,或者时而出门去。
她感受到了长晓身上那股不服输,似乎在跟她较劲,生怕被她比下去一样。
有些好笑。
她只是偶尔露一手而已,若是真比,哪里比得过他这个从小学制衡谋略的人。而且她也没想比,她跟长晓本来就不是一类人。
所以这段时间的相处模式,又变成了各在各屋,各干各的。隔三差五,长晓会来她这里,和她简单说说最近情况如何。
据说他搞了不少大动作,比如,效仿之前茶馆那次,他私下派人找到说书人,让他重新讲昙娘的故事,真假掺杂,将她的风评扭转,再比如,他竟然直接派人去找了雨华的城主,联合将造谣生事之人抓获,然后想办法鼓励那些尊重每一种昙花的言论。
文落诗听着,就觉得累,好几次听着眼皮打架,结果就是长晓的唇猝不及防吻下来,趁她闭眼时,吻住她眼皮和眼尾。
文落诗气得给了他一巴掌,很轻的那种,并说他乘人之危。
长晓不怒反笑:“明明忙的是我,怎么你却这么困倦?”
“你还好意思说!”文落诗理直气壮,故意拿腔拿调道,“前四个月都是我出谋划策,那时候我累得不行,结果呢?也不知道是哪位手握大权、立于云端、位高权重的人看我不顺眼,嚷嚷着我抢了他的活,就不让我干了。”
“这跟你困有什么关系?”休息了,不是应该不困吗?
“没有参与感,干听,就觉得困。”
长晓把文落诗拽进怀里,开始顺她的头发:“这一个多月,我其实没做多少事,真要算起来,还是之前你更累一些。雨华的这事,小半年下来,已经基本解决。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刚得到消息,昙娘回来了。”
文落诗本打算靠着他的胸脯打个盹,毕竟清清凉凉的很舒服,结果一听这话,激灵起来:“你还忙吗?不忙咱们一起去找她。”
长晓悠悠道:“不忙,但不着急走。好几天没见你了,先抱一会。”
于是文落诗心安理得闭上眼,窝在他怀里眯了片刻。这会功夫,长晓拿起她桌上的稿纸,草草翻看,大致了解了她这回即将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上回看完文落诗已经印出来的那个话本,他就满肚子疑问,特别想当面问文落诗。于是他打定主意,等文落诗睡醒,干脆今天给问了。
文落诗不知何时醒了,一把伸手抢过稿纸,瞪着她那双杏眸,生气道:“不许动,不许偷看。”
长晓装作刚想起什么的样子,忽然道:“看完你上一个话本子,我其实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文落诗立刻坐好,洗耳恭听。
她以为,她能得到一些实质性的意见,或者促进她写好下一本的建议。
结果,她见长晓一本正经地盯着她的双眼,认真问道:“我能不能照着你话本里写的那种亲法,去亲你?”
文落诗:“……?”
原谅她刚睡醒,脑子没反应过来。
长晓继续淡定道:“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亲法,也不知道你这个没实操过的人是怎么想象出来的。”
文落诗脸色突然就变了,变得苍白而毫无血色,眼神也呆呆,整个人丝毫不动。
那是她瞎写的啊,胡扯的啊,没有原型也没有个人经验!长晓忽然这么正经地问她这么尴尬的问题,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沉默许久,她爆发了:“我写了这么多有意思的情节,你为什么只记住这个?!”
长晓沉静道:“因为我觉得,你最近脖子太干净了。”
文落诗气得一把扔开他搭在背上的手臂,只身走向屏风后。
“我去换衣服,之后出门见昙娘。”屏风后的声音怒气冲冲,似乎要把她那一肚子怨气几乎冲破屏风击向外屋,“你、什、么、都、别、想!”
长晓低笑几声,不做理会。
他其实早就料想到是这个结果,因为文落诗总不可能真允许他照着话本里那样——
“把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左到右、从正到反,全都极为细致地烙上浅绿的印记,十天半月都消不掉;再让她的满头青丝间,全部染上他的气息,一年半载也难消散。”
……
他这些天,确实有时候想得太疯狂,做得也太过了。
*
昙娘的花店这日敞开了大门,不少人进进出出。日暮西山之时,店里的人零零散散离去,文落诗和长晓来到门口,见院子里有一个清瘦女子正蹲在花盆旁边,整理着周围的杂土。
她似乎听到有人来了,抬起头,一张面孔宁静而恬淡,眼神清澈而不见杂质。这一眼,仿佛是透过市井人家的粗茶淡饭,带着日积月累的昙花香,缓缓而来。
“可是昙娘?”文落诗轻轻问道。
今昙颔首,眼中没露出过多情绪:“天色不早,小店要闭门了。不过二位若是来看昙花的,倒是别着急,我再留一会便是。”
文落诗轻轻蹲在她身边,伸手帮她拾起地上的泥土:“昙娘,如果不是来看花的,是想来见见你,可行?”
今昙闻言抬头,眼底有一丝很淡的惊讶:“见我?”她放下花盆,在站起来时顺便拉了文落诗一把,转头看向长晓,发问:“二位是来找我的?”
长晓依旧是谦谦君子的温和声调,平静道:“实不相瞒,我们来雨华有些时日了,来找过你好几次,今日终于听闻你回来,便特意挑了个没人的时候,想和你见一面。”
今昙不知为何,神情一直淡淡的,像是见过了剧烈风波,心已经全然死寂。她回应道:“若是想知道我的那些陈年旧事,二位随便去个茶馆就能打听道,若是想看昙花,城东那一片花圃都是我的,何必来找我本人?”
文落诗笑道:“我说句比较直接的话。”
今昙洗耳恭听。
“百年前有人在雨华布下一场大局,目的是扰乱民生,而很不幸,他们选中了你作为重要的一环,这才有了之后你的那些谣言、对年轻人的歧视、对彩色昙花的不屑等等琐事。这几个月,我们趁着你没回来,想了些方法,把事情摆平,但终归想见见你,看看你是怎么说的。”
今昙闻言,沉默许久,面色渐渐浮现出不可思议的颜色。她看了看二人,惊讶道:“二位是……”
长晓笑着摇摇头,未答。
文落诗把话头接过,笑得灿烂:“没什么,刚来这里时,听说了你的事情后,觉得这里太欺负你和年轻人了,岂有此理,后来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尽己所能,没什么大不了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谁也不是。”
今昙将信将疑,却是后退一步。
文落诗只好继续补充道:“我姓文,家住旁边青溪里,如今来到雨华旅行,这位是我同行的朋友。”
她想着,长晓的身份肯定是不能泄露,他不愿多说也是正常。而此刻,这就体现了她这个大闲人身份的好处。直截了当,清清白白,她一口咬定她谁也不是,这话还偏偏就是真话,经得起一切查证。
今昙微微一眯眼:“我初回雨华几日,便听说了最近的事情,还道是谁帮我做的,惊了我许久。”
文落诗和长晓笑笑,不答。
今昙又是沉默许久,像是在消化这个巨大的信息。然后,她拍拍手上的泥土,走去将院门门闩插上,随后转过头,轻轻福身一礼。
“若是这样,那我定要认真谢过二位了。”
她依旧眼神淡淡,面容却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堆积百年的冰雪,终于碰上春日的一股暖流。
“最初遇上这事时,我便意识到背后不简单,只是我无权无势,一平民女子,没什么能拿出去抗衡的,便就一直这么受着了。这一百年,也就这么浑浑噩噩过来。”她忽而转眼看向长晓,斟酌着问道,“姑娘方才说自己谁也不是,可若我没猜错,郎君怕是有身份吧?”
长晓眉梢一挑:“为何如此问?”
“因为我能猜到,我经历的事情不简单。”
长晓顿了顿,微微一颔首,算是默认。
“既然郎君不愿多言,我也不会纠缠问下去,只是……此等大恩,我不知该如何言谢。”
长晓笑道:“昙娘言重了,我们二人并非为了讨恩而来,只是想听听传言中的昙娘,如何亲自讲述自己的故事。”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文落诗瞧了长晓一眼,暗叫佩服。
今昙面色那股淡淡的神情松弛下来,露出浅笑,好像心门终于被扣开。
“哪有平白无故受恩的道理?二位来我屋里吧,外面冷,夜长梦多,不妨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