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珩这个人还真是犀利，那张大部分时间都没有表情的脸，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任谁都窥不见墙内的光影，但他却总能三言两语间精准剖开苏芮藏在心底的秘密。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冒昧吗？况且我也不是因为他才哭的。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恋爱脑，天天为了男人哭来哭去啊。”

    “那不是……抱歉了，我本来要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安以珩说完后便陷入了沉默，像是做错了事遭到数落的孩子，只是闷声继续夹着盘子里的饭菜。

    “像你们这样出身优渥的上流社会人士，也喜欢吃这样的粗茶淡饭吗？土豆丝你也吃得这么香。”苏芮试着打破有些尴尬的场面，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讽刺？”

    “你想多了，我只是感叹一下。因为我突然想到，电视剧里拍的有钱人，饮食上都是严格控制碳水摄入，吃得又精致又少；而穷人，特别是做体力劳动的，为了有力气干活，都是吃大米、馒头和粥这样的多一些。艺术果真是来源于生活啊。”

    “你这小家伙哪儿来那么多感慨？”

    “小家伙”，听到这三个字时她有些愣住了，她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戎野。戎野也曾这么叫过自己，心思细腻又敏感的她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时，从背后隐约觉察出了一丝宠溺和暧昧的意味，为此内心窃喜又甜蜜了好久。可如今看来，她确实是过于敏感了，敏感到给一个本简单的、只表示年龄小的称呼强行赋予上了其他的特殊含义。

    “因为我善于观察、善于总结吧。”

    “总之，你和之前的你太不一样了。”安以珩说话间，仍带着浓重的鼻音，气息还透出病后的绵软。在苏芮的劝解下，他又继续躺回到了床上。

    苏芮闲来无事，照着网上的视频学着做起了冰糖雪梨、蒸橙子、蜂蜜柚子水，再一样样地拿给安以珩吃，忙活得不亦乐乎。从她住进来起，时间已过去了三天，得益于她的悉心照料，安以珩的身体也已经好了七八成。

    这天，苏芮照常和他一起吃完饭，正要收拾碗筷去洗，安以珩抢先收拾了起来：“你休息吧，我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了，洗碗打扫的事情我来。”说罢他就走进了厨房。

    苏芮盯着他在洗碗池前弯腰的背影，忽而想起外公微驼的脊背。记忆里外婆总在灶台前挥勺，蒸汽漫过纱窗织成白雾，外公便在饭后收拾碗碟，瓷勺碰撞声里，两人隔着半堵墙说着琐碎的家常，声线轻柔如棉絮——幸福不需要惊涛骇浪，爱意也无需过多告白，温柔就藏在这几十年如一日的默契中。

    苏芮回过神才发觉，寄居在这副年轻的身体上后，自己那被岁月腌渍得早已皱缩的灵魂，居然要开始老树发新芽了。

    “不行，坚决不可以。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要务是搞钱。我要专注于搞事业！”

    已经半个月没有交易了，这些日子里苏芮鲜少关注最近市场的行情，毕竟她所选中的股票可以无视大盘的涨跌走出独立的上升趋势。晚上复盘间，一个连续两日涨停名字却十分陌生的股票进入了她的视野——昌盛集团，刚上市不久的次新股，公司业务简介是研发和生产测量测试仪器仪表。浏览着公司的业务详情，公司产品里的“测温仪设备”让她眼前一亮，瞬间明白了这只票为何会连续两个涨停——随着防疫措施的常态化，很多公共场合大到医院、学校、商场、写字楼，小到超市和便利店这些地方，都需要在入口处布置测温设备，这导致了对测温仪的需求剧增。

    太好了，就是这个机会！

    可这只股票这两天里已经被炒作到连续两个涨停了，它也不是苏芮有印象被资金爆炒过的股票，现在买入之后，短期内上涨的空间未知。但时间就是金钱，苏芮要让账户里的资金尽可能抓住每一个滚动增加的机会，她决定明天大胆买入。这只股票在炒作的主线上，她在这只股票上绝无可能亏损，无非是多赚或少赚的区别。

    如往常一样发完帖子，她点开与戎野的聊天框，指尖悬在了屏幕下方却忽然顿住。但她并没有停顿太久，不到片刻便将信息发送了过去。

    未来的时间线里，他和女友在谈婚论嫁时因现实问题分道扬镳。苏芮未曾问过具体细节，但猜测大抵逃不过多数情侣的困局——房子、车子、存款，这些压在爱情天平上的砝码。那么现在，自己的每一次计划，似乎都在一步步把他推向别人。但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衷本就是救赎，她希望他能重获自由和幸福，即使这份幸福里没有她。只要他能抵达心之所向，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便已在尘埃里悄悄圆满。

    苏芮敲敲门进入安以珩的书房，这个病还没有好全的人，早已回归到了工作，此刻正坐在笔记本前敲击着什么。苏芮走进去，顿了顿开口：

    “你不是知道我在做股票嘛。”

    “虽然认识你二十多年，也是最近才知道。”

    “我又发现了一个机会，如果你需要的话……”

    “有什么内幕消息吗？”

    “当然不是！我做了一番研究才选出来的。”

    “开玩笑的。我相信你，可能你确实有投资的天赋，但是，还是要警惕风险，行情好的时候人人都是‘股神’，行情差的时候，不被市场淘汰才是真本事……”

    “道理我都懂。我现在把代码发给你。”

    “这样吧，我把证券账户的账号和密码告诉你，你帮我管理账户，亏损算我的，盈利的话给你分成，多少你来定，也是作为对你研究的报酬。”

    “你就这么信任我吗？万一我做亏损了呢？”苏芮没等安以珩说完就打断了他。

    “当然信任，你放心做，无论亏损多少我都能承担。”

    “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信任我？”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觉得，你的心智和行为比从前成熟许多了，甚至让我有点陌生，你似乎不再是以前那个霁月了。我过去一直对你有误解，甚至有些偏见，是我的错。现在不会了，所以我相信你。”

    能被人如此信任，这是她几乎从未有过的体验。安以珩看向她的视线里，此时再没有了他们初相识时的冷漠、疑虑和犀利，相反，他的眼神坚定而真挚，甚至带着些许的温柔。

    “难道这次又是我会错意了吗？”可自己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地信任，她的心底忽然漫过一缕温软的暖流，那股暖意从心房随着血液流向各处，连深埋心底的坚冰都要融化掉了。

    “那好吧，反正也就是顺手切换账号的事。至于你说的分成，还是算了吧。我也不好意思要，毕竟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我妈之前收购公工厂成立公司你又帮了那么多忙。”

    “一码归一码，如果你不嫌少的话，就收益五五分好了。”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就勉为其难同意吧。你是我第一个付费“客户”呢。”

    “什么客户？”

    “我的理想就是成立一家资产管理公司，为我的客户提供理财服务，帮助他们改善财务状况。但是呢，这个公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资产管理公司，不以营利为首要目的，我服务的客户呢，也是有筛选条件的。虽然你本来不符合那些条件，但是考虑到咱们的交情，所以就破例答应你喽。”

    “这就很奇怪了，不以营利为目的的公司，客户的筛选条件又是什么呢？”

    “现在还需要保密。”

    苏芮收到安以珩发来的消息，将他的账户添加到了自己手机上的指北针里，打开资产页面后，账户里一长串的数字让她惊了一跳。

    “个、十、百、千、万……千万，一千两百万！这么多！这就是你说的‘只配置了一点点’吗？”

    “那当然不是，你再仔细看看交易记录呢。”

    苏芮点击“已卖出股票”一栏，进入页面，看到了跟随自己的计划卖出的两只票，再看看银证转账记录，恍然大悟——起始投入资金100万，在连续两次操作后，去掉零头，爆发增长到了如今的1200万。

    “原来还要归功于我呢。”苏芮的语气中明显地得意。

    “所以我说你放心做，有这12倍的收益在，就算亏损再多也无妨。”

    “是这么个道理，就算我亏损了90%，也还剩120万呢，相比初始资金还是赚的。但是你放心，我绝不可能让你的账户亏损这么多的，除非买到的股票直接退市——当然这是99%的概率不会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有钱人的从容吗？一千两百万的资产可以轻易就交给别人打理，甚至她在外人看来还是个没有专业证书没有资质的丫头片子。或许，这笔钱对于他们庞大的家族资产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他的世界里的一千两百万就等同于苏芮世界里的一万两千块，甚至是一千两百块；抑或者，确实如安以珩自己所说的那样，完全出于他对她的信任？毕竟有钱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嘛，不可能拿钱不当钱啊。

    总而言之，苏芮在这个世界还是意识到了世界的巨大参差。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的比人与狗之间的差别还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