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还是照例守着郭皇后。
她也没问赵平淮白日里发生了什么。
但赵鳞趾总觉得她看出些什么了。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只不过她不会把她所想的说出来。
那一夜,郭婠虽没有咳的很厉害,但是她还是一步也不敢离身。
但她也想不出能做什么样好的事,日记着东西在宫廷里她也不好写,万一叫有心人做了文章,那可是个大罪过。
便在一旁的案上点了支油烛,想将陆汀洲交给她的好本事再温习温习。
画什么呢,杏花好吗。
她一笔一笔的去勾,希望画出那物的嗔,那物的娇,那物的艳。
但可惜技艺不精。
连着瞌睡虫,她也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过去了。
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了。
她身上还披着件衣袍,油烛也被灭了。
“娘娘呢”
她顾不上自己睡醒后的狼狈样,连忙问道
“娘娘在小厨房呢。”
听罢她才松了一口气
“我去瞧瞧。”
小厨房那块已经缓缓的升起了炊烟,郭婠的身影就没在那烟尘里面。
“娘娘”
她小心翼翼唉了一声
“醒啦”
她的眼角是含有泪珠,不知道是被烟熏的还是什么。
“娘娘哭过”
“怎么会”
“娘娘…去歇歇吧”
“无妨”
接着,郭婠又跑到灶台那忙活。
她煮的是那种很寻常的咸粥。
“帮我拿个碗来”
她见她确实插不上手,便顺从的将碗递了过去。
“我等会出去下”
郭婠将盛好的粥放进了食盒里。
她要去找绍兴帝。
他一直想要让她给他服软。
那些个手段,她也并不是不会用只是一直不屑去用而已。
“娘娘…”
郭婠只是朝她笑笑,便带着婢子出了宫门。
…
上帝的早膳表面上是很风光的。
但只有绍兴帝知道自己那大几桌的东西能吃的,也就是眼跟前的一些东西。
远些地方的反复蒸了许多次,早就臭了。
不过只是讲究一个排场罢了,忒没人情味了,加之昨儿报上关中久未降雨,许有旱象的事,叫他实在如何下咽。
这时,却听宫外突然有人宣道
“皇后娘娘到!”
他们已经冷战了好几天了,她这下来他不知道心的该不该高兴。
他高兴她能来却又拉不下脸子。
“让皇后娘娘进来吧”
他板正了身子
“官家”
郭婠笑脸盈盈的走了进来
他暗暗瞧了瞧,她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了。
“怎么来了。”
“妾熬了些粥。”
“哦”
绍兴帝不以为意道,却是很诚实的咽了咽唾沫
“官家试试。”
她一边将粥打了出来
“您瞧瞧臣妾这几年的汤水是不是煮的更好了?”
她已经好久没这样跟他笑过了。
她曾经是什么这样笑过呢?
大概是还在汴京时。
他俩当时才十七岁,新婚不久。
那时候新宅子落成,他邀了一些人来打马球她就坐在座上捧着腮子看他。
“阿婠,下来。”
他朝她伸出了手。
“我不会这些。”
年轻时的康王可不管,他揽着她的腰,让她侧坐在马背上,马蹄飞扬,下意识的她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可能是觉察到人儿的紧张,他也下意识让马跑得慢些。
自从她成为皇后之后,他总觉着她对他的笑开始变得疏离,仿佛带着那么一层面具若是用力过紧了便会立马崩开。
“好吃”
他轻轻抿了口
“阿婠”
见郭皇后站在一旁他轻唤道
“过来”
只见郭婠刚走过去,他便紧紧将她环住,似要将她揉在骨血里。
事后的宫人们看到这一幕便识趣的退下去了。
“阿婠,你说,同我学”
“我会一直一直爱着阿鱼”
他说的有些惶恐
“好啊”
他这个角度看不见郭婠的侧脸,却只听美人轻轻启齿
“阿婠会一直一直爱着阿鱼。”
爱吗?
郭婠觉得好讽刺。他大可不必伏低做小给旁人看。
他原可以再狠心些。
自他登位,她和孩子们一直被当作制衡兄长的工具。
他们早就过了被情爱绊住手脚的年纪。
正如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非要将他们这段时间的不寻常往情爱想郭婠都觉得荒唐
他那日生气是因为他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索性将她当成了阿猫阿狗,但她不是。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她那份最深的爱意最终还是滞留在了十七岁那年,她无奈败给现实,只留下现在的这幅身躯同眼前的帝王苟言残喘。
喜物而不腻于物,忠情而不陷于情。
她只能做到这了。
这是她最后的体面,也是留给他最后的情意。
她今后还是可以朝着他问圣安,却再也不可能让他得到一声真情实意的
“我爱你”
她现下将重心放在了儿女身上,不就是继续演吗,演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了。若她用自己的苟言残喘去换骨肉血亲后半生的安宁,那她甘下地狱。
赵鳞趾也是片刻不敢闲着。
便去同胡医正对了单子。
“公主真用心。”
她本来就不会这些东西,倒也称不上是用心,她只是不想在这种境地里再去给郭婠找麻烦。
“院正说笑。”
“我这里还有几味药不懂您帮我讲讲。”
胡院正平日揣着严肃的样子,平日那些徒弟压根儿就不敢找他问。
今日倒也像是遇到了知己般,不管公主爱不爱想不想学他一定会讲透。
“对了您嘱咐的药配好了。”
胡院正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了几个药瓶。
“这是红花的,消肿散解。”
“这个等肿消了再用,叫伸筋草可以止痒哩。”
胡院正又仿佛变法宝似的拿出了一个小白玉瓶子。
“这是珍珠粉。”
“可以淡疤的”
“女儿家家的,都是爱俏的年纪”
“您看看还缺吗?”
莫不是有那些规矩死压着她真的好想给这个可爱的老头一个大大的拥抱。
太周到了
“有劳了”
“没什么”
胡院正笑呵呵的。
这宫里的女人一般过的命苦,你不要看她是嫔妃还是公主或者是高高在上的皇后,那都是表里光鲜,那里边都是烂透的了。
这娘俩在这相依为命的也不容易,他索性做了这个善报给自己积积福德。
从太医署出来,她的影子就这么倒映在前几日积起来的水洼里边。
那水洼就像镜子一样将天呐地呀人呐的,万物一切全都包容了起来。
她一心感谢胡院正。
她接着想起了这几日郭婠的反常。
从上次生日夜那一次之后,他总觉得他在为自己铺后路。
刚踏进慈元殿的大门,她便听见了欢笑嬉闹声。
“阿姊”
赵平淮彼时正坐在绍兴帝的腿上吃糕。
真当是一副慈父模样。
“趾儿回来了”
算了,算了!
他是她亲爹。
“见过爹爹”
她行了个标准的女礼。
“娘娘呢”
“你娘娘乏了,我叫她休息去了
绍兴帝抿了抿茶。
这个交谈的过程中,赵鳞趾如坐针毡
好在不一会郭婠起了,她还问他要不要留下用饭。
绍兴帝讲还有事要处理,没法子留时,她如释重负,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快活起来了。
“爹爹不留吗?”
赵平淮有些失落。
“下次吧”
绍兴帝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绍兴帝离开后,赵平淮不开心了会,但孩子吗,什么东西都同那风啊雨啊似的,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郭婠在处理宫务。
她边终于可以偷闲了!
但由于这几日太累的缘故,她干脆直接躺在榻上,原只想眯一会,哪料那眼皮子便磕磕绊绊的下来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
余晖便一下子跟镀金似的披在了郭婠的身上晚霞正好,她依稀能听得见翻书页的声音。
“醒了。”
郭婠对她笑笑。
“娘娘。”
只是刚睡醒的缘故,她揉了揉眼睛,那声音呐跟那荷花酥似的,碎了一地。
“来,头发都乱了。”
“娘娘帮蛮蛮梳梳。”
镜子里便印出了两张相似的脸,她们两个长得是很像的,只不过透着镜子,仿佛隔世一样,她看尽了前半世,沉沉浮浮。而她瞧不尽后半生,但山长远,小山青。
“便齐齐整整的梳九十九下。”
“我的蛮蛮呀便长命百岁了。”
赵鳞趾好半天才开口
“娘娘”
“嗯”
“娘娘不是一个人的。”
郭婠的手顿了顿。
“娘娘希望是一个人。”
“娘娘身不由己了半辈子。”
“惯了,也不厌了。”
“娘娘这辈子的娇嗔痴怪给了不该的人。”
“蛮蛮不要学。”
赵鳞趾鼻头酸酸的
“娘娘。”
“蛮蛮呀,想不想出去。”
“现下儿臣侍疾,不想离了娘娘。”
郭婠抿了抿唇。
她说谎了
“娘娘”
赵鳞趾讪讪道,挣扎了好一会,便败下阵来。
“儿臣是曾约了个朋友。”
“是陆大人吧。”
郭婠为她戴好珠钗
“娘娘不生气。”
“生气什么?”
“气…我同个不清不白的人交往。”
这段时间,她与陆汀洲相处下来,虽然对他的确有好印象,但是她也不好辩别,这么快的下定义说他是个好人。
世界上披着羊皮的狼还少吗?
扮猪吃老虎的人,难道不多吗?
但她希望他是个好人。
她在市里图书管查资料时知道陆汀州虽在政治圈子的名声不太好,但文坛史上还是有一些人赞誉他的。
但是由于年代久远,再加上历史研究本就不应该将个人的主观情感带入太多,她便想亲自过这潭水试试深浅。
“不怪呀。”
“女儿家的名声是很重要。”
“但世上也没有真正清清白白的人。”
“大家都是俗人,何必自欺欺人。”
郭婠想了想
“也赶巧,我有几个闺中的友人在这落了户。”
“娘娘不放便去,我会去同你爹爹讲。”
“也一并麻烦趾儿了。”
郭婠放下梳子,只道
“走,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