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令仪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捧着接住吊坠。吊坠落在手心里,痒痒的,花瓣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刮蹭时没有痛感。
令仪将吊坠捏起来,悬空放在距眉骨半寸的地方,离吊坠近的那一只眼睛睁开,另一只则闭上。
也许是因为眼睛半睁半闭牵动了脸颊,她不自觉地形成一个笑脸,静静地望向正逆光站着的林闻竹。
蓝色海棠花在闻竹的右眼处盛放,替代了她的瞳仁,阳光淹没她背后扬起的发丝,在边缘化为淡橙色。
素到极点,雅到极点。
“这个护身符怎么用啊?”
“你把她随身带着,能帮你挡下几次灾祸。”
“那……嗯,没事。”元令仪张了张嘴,又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林闻竹见她心情变好,打算去秋华院同元大人汇合,那边的事还没有解决。
令仪不说话,任由林闻竹匆匆离开。
秋华院这两日闹得人心惶惶,上至主子,下至仆人,全都过得战战兢兢。
据一个守夜的婆子说,元展所住的那间屋子每日子时一到,屋内的灯会突然亮起。起先婆子没在意,只当展公子以前在家中也是如此,反正房间里也没出什么声响,婆子也没管这么多。
连续几次后,婆子觉察到一些古怪之处。展公子一般亥时三刻入睡,房里的灯此时会全部熄灭,一盏不留。但子时打更声一响,几乎同时,房间里所有的灯全都点亮。
展公子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和一个元家的小厮贴身照顾着,两个人不管如何也不可能在突然之间让所有灯同时亮起。
婆子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激出一身冷汗,在门外唤了几声“展公子”却未得到一声回应。她怕出了事被责罚,只能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缝。
能从一条缝中窥见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床沿上露出的半截被子,烛台,还有......
地上有一滩黑乎乎的东西。
婆子眼睛不好使了,发黄的眼珠定定地看着那滩散开的东西。
像是头发。
“公子!公子!”
屋内明晃晃的,却没有一丁点声音,婆子后背攀上一阵寒意,她心一横,将门打开进屋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方才那滩东西就是头发。
元展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两臂夹住,手心微微呈握拳状,下巴连带着整个头向上斜。
人如果睡死了,就算不小心掉下床,也不会弄成这副样子。
还有这些烛台也明显是被人挪动过的。婆子在元家待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哪个院儿里人会这样布置屋子。
实在太骇人了。
伺候他的小厮守在不远处,婆子绕过围在元展四周的四个烛台,准备将小厮喊醒。可那小厮却如吃醉了酒一般,无论婆子使了多大的力气去摇,他的眼皮始终纹丝不动,像是被浆糊黏得死死的。
木板吱呀作响,每踩一脚都像踩着什么东西似的,从地面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
婆子小时候听人拉过锯子,就是这种声音。
婆子在屋里走动一会儿后,不禁打了个寒战,原本干涩的眼睛被光晃得生疼,越揉眼睛越睁不开。
“砰”的一声
婆子也倒在一旁。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了,只不过醒来的只有婆子和小厮。
时安原本是想过去请展公子到元青栀那里一叙,结果敲门等了许久,也没人来开门。时安见门开着,一进去就发现倒在地上的三人。
时安还是个小丫头,急得眼眶通红,生怕出了什么事。探过三人鼻息后发现都还活着,时安拿不定主意,只能先回去禀报元青栀。
“喊不醒?”
“回小姐,奴婢喊了好几声,公子和那两人愣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小姐快去看看吧。”
元青栀将手中的发钗重重地搁在桌子上,钗上的凤尾上下摇晃两下,尾羽上镶嵌着价值不菲的宝石不小心磕在桌子上。
一生气竟做了蠢事。
元青栀连忙将凤钗仔细检查一番,确认上面没有划痕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这支凤钗是她娘留给她的,说是一位故人相赠,但旁的就没再说了。
她轻轻抚摸着这支钗子,心里不免浮现出一位道士说的话。
只要披上漂亮的凤羽,孔雀和锦鸡都是真凤凰。
元青栀赶到时,婆子和小厮已经悠悠转醒。两人皆头痛欲裂,恍惚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趴在地上跟元青栀请罪。可二人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婆子堪堪回忆起来当时的场景。
原本不想惊动元府其他人,但元展始终无法醒来,无奈之下,元青栀只好让婆子去请府医。一阵折腾后,府医一头雾水地走出房门,直言展公子除了在房事上有些不知节制外,身体没什么大碍。
不过半日,元展中邪的事从秋华院传遍了整个元府,元大人也知晓了此事,所以特请林闻竹帮忙看一看。
“青栀给元大人、夫人问安。”
元青栀盈盈一拜,起身时一滴眼泪滑过面颊,看着好生可怜。
“知道的是中邪,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哭丧呢。不会是做了坏事遭报应了吧......唔,元矜辞!”
元令仪听到风声也跑出来凑热闹,小嘴叭叭说个不停。不过她不敢说的太大声,要是被娘知道自己又在背后偷偷说人家坏话,指不定又得饿一顿。
“小声些,爹和国师都在。”
元展早不中邪、晚不中邪偏偏在元家中邪,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外面人不知会怎么看元家。
元夫人上前将元青栀拉到怀里,安慰道:“好孩子别担心,有林姑娘在,一定没事。”说罢,用自己的锦帕轻轻擦拭干净元青栀脸上的泪水。
青栀靠在元夫人怀里,垂着头小声啜泣,乌发半遮半掩盖住巴掌大小的脸,只露出一点如玉般莹白的耳尖。“可怜见的。”元夫人又将青栀搂得更紧了些。
元令仪见不得两人“母慈子孝”,也不承认自己吃味,只能大声喊了一句:“林姑娘来了,闲杂人等还不退到一边去。”
元夫人和元大人双双回头看着自家女儿。
元青栀在心里冷笑,一个外客仗着对元府小姐的一点恩情,竟敢指使小姐对家中长辈不敬,也是不知天高地厚。
“咳...”,元大人没有说话,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给林闻竹腾出一条路。
元夫人拍了拍元青栀的背,示意她也往旁边让一让。
元青栀后退的动作慢上半拍,她的迟疑被元令仪看在眼里,“还愣着干嘛?人家要救你的宝贝弟弟呢。”
元令仪专挑戳人心窝的话说。元青栀不喜欢她这个弟弟,元令仪其实也不喜欢。但此时能用元展来刺一下元青栀,她还是乐意之至。
“我这几日精神不济,还望妹妹勿怪……”,声音轻得宛如一片雪花落在温热的掌心里,转瞬即逝,连一丝凉意也察觉不出就消散了。
与元大人相视一眼后,林闻竹径直走进房门,枫丹则留在门外守着,“姐姐办事时不喜被人打扰,各位见谅。”
闻竹围着整个房间走了一遍,屋内的烛台被人重新挪动过,元展的身体也从地面被抬到了床铺上。
秋华院由于位置偏僻,不处于中心位置,几乎还未受元家阵法的影响。林闻竹在元展的额头上贴了张符,念诀后符纸没有丝毫变化,看来元展的身体并不是被什么东西恶意占据了。
身体康健、四肢无虞,却始终无法清醒。
一个念头乍现,闻竹集中心智默念道:“天地人,分三魂,魂现情休,百事无忧。显!”
顿时,元展的上方飘出两团微微散发着光的东西,这东西寻常人无法看见,只有常年修习玄术的玄师才行。人皆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是天魂、地魂和人魂,这两团发光物正是元展三魂中的两魂。
林闻竹的想法没有出错,元展昏迷是因为缺了一魂,缺的还是其中的人魂。
天魂掌管生死,地魂显现因果,人魂则掌管情、心和欲。
所有人在尘世牵扯的因果,都会被明明白白的记录在地魂上。功德深厚之人的地魂上皆为善缘,罪孽深重之人的地魂则会成为一本债册,等他遁入轮回时由判官审理。
一个人的魂怎会平白无故丢掉呢?
闻竹从怀里拿出挂珠,咬破指尖逼出两滴血滴在上面,挂珠,“世事难两全,恩怨功债双双现。”
话音一落,每颗珠子上方都出现了一条红线,与另一颗珠子连在一起。红线中间不断交错、汇聚,又重新分开,不少红线绞在一起,最粗的地方足足有一根粗麻绳一般大小。
红线的这一端为“因”,另一端为“果”,有的合在一起叫“缘”,有的叫“劫”。所有红线在一起则象征着元展过去和未来的命数。
“原来如此。”林闻竹在一堆红线里,精准地挑出一根暗红色的线。
普通的线一般呈浅红或者鲜红,而线如果变成暗红色,特别是这种接近黑色的暗红,代表着线的主人不是与人做的交易,而是与鬼做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