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彷佛凝固了,落针可闻。
赵氏和裴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苏姮则垂眸敛目,静静地等待着。
她迅速调整了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无波。
赵氏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脸上竟挤出几分憔悴的悲戚,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势。
很快,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腰束玉带,长发以一根简单的墨玉簪束起,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冷冽与疏离。
他甫一踏入,书房内的温度彷佛都降了几分。
正是定北侯世子,裴南铮。
“儿子给母亲请安。”裴南铮略一颔首,目光淡淡扫过赵氏。
“铮儿,你可算回来了!”赵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若再不回来,这家都要翻天了!你瞧瞧……你瞧瞧你这好妹妹!”她说着,便指向苏姮,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裴南铮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苏姮身上。
那目光锐利如鹰,彷佛能穿透人心。
苏姮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她强自镇定,微微屈膝行礼:“世子。”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眼神深邃,让人猜不透心思。
苏姮能感觉到,他在审视她,从头到脚,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于是,她只是平静地回视,不卑不亢。
“今日府里,发生了何事?”裴南铮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冷淡的调子,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没有问赵氏,也没有问裴瑶,而是直接看向了苏姮。
赵氏脸上的悲戚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裴南铮会先问苏姮。
她急忙抢白道:“铮儿,是苏姮她……她不知从哪里学了些狐媚手段,竟敢伪造书信,意图攀诬瑶儿,还顶撞于我!你看看,这像话吗?”
裴瑶也连忙附和:“是啊,姐姐她……她今日变得好生奇怪,与往日大不相同,还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胡话。”
裴南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再次转向苏姮,带着一丝探究:“你来说。”
苏姮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恭顺:“并非母亲与妹妹所言那般,我只是就那封所谓的‘情信’提出几点疑议,请母亲明察。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世子不信,可将那信件与我和妹妹的字迹一并查看,再传唤府中笔墨采买之人,一问便知。”
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条理清晰,与方才对赵氏所言并无二致。
裴南铮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
他自然也看到了桌上那封摊开的信纸,以及旁边散落的几张字帖。
他没有立刻去看那些物证,而是将目光在赵氏和裴瑶脸上转了一圈。
赵氏被他看得有些心虚,眼神飘忽。
裴瑶更是低下了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裴南铮何等人物,少年从军,在军中历练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书房内三人的神态,他尽收眼底。
苏姮的镇定自若,赵氏的色厉内荏,裴瑶的慌乱心虚,已然说明了许多问题。
他再次看向苏姮,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似乎真与传闻中那个痴傻懦弱的侯府嫡女有些不同了。
那双眼睛,清澈明丽,却又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坚韧与疏离。
“母亲。”裴南铮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既然只是一场误会,便算了吧。”
赵氏一愣,没想到裴南铮竟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
“铮儿,这怎能是误会?她……”
“府中事务繁杂,母亲日后还需多费心。”裴南铮打断了她的话,不容置喙,“区区小事,不必再扰了清净。”
他又转向苏姮,目光在她眉间那颗细小的朱砂痣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那颗痣,今日似乎比往日更红艳一些。
“既然无事,就好好反省。”他丢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反省?反省什么?
苏姮微微蹙眉,琢磨着裴南铮这句话的含义。
是让她反省今日的“锋芒毕露”,还是另有所指?
赵氏被裴南铮那番话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待裴南铮的身影彻底消失,她积压的怒火终于再次找到了宣泄口,悉数转向了苏姮。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苏姮!你以为世子替你说了两句话,你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赵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姮的鼻子厉声道:“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是这侯府的当家主母一日,你就休想翻出我的手掌心!”
她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磋磨苏姮的法子,脸上露出一丝刻毒的笑意:“你不是能言善辩吗?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吗?好,从今日起,你就搬出这正院,到府西那个偏僻的沁芳院去住!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院门半步!”
沁芳院?
苏姮在原主的记忆中搜索了一下,那是个极为偏僻破败的小院,据说曾是府里下人犯错后关禁闭的地方,阴暗潮湿,平日里根本无人踏足。
赵氏这是要将她彻底孤立起来,让她自生自灭。
“母亲这样做,恐怕不合规矩吧?”苏姮抬眸,迎上赵氏怨毒的目光。
“规矩?在这侯府,我就是规矩!”赵氏冷笑。
“母亲此言差矣。”苏姮微微摇头,“女儿生母虽早逝,却是陛下特赐入裴府为嫡。”
原主自小被洗脑的厉害,忘了自己为何姓苏,又为何在这裴府破例为嫡。
但她穿越而来,可没忘了那些细节,以及那块湖底石碑。
“既为嫡,按《大晋律例》第一百二十条规定:‘宗祧之家,嫡庶有别。嫡子女年及笄未嫁娶者,当居于正院厢房,饮食供奉不得低于庶子女。非犯七出之条或大逆不道之罪,不得随意迁居贬黜。’母亲如今要将女儿赶去沁芳院,不知女儿犯了何罪?”
这一番话,苏姮说得字正腔圆,引经据典,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赵氏和裴瑶耳中。
她眉间的朱砂痣微微发烫,正是“知策系统”在关键时刻提供的律法支持。
这系统虽然每日限用三次,但每次都能提供最精准有效的知识。
赵氏被她这番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哪里懂什么《大晋律例》?更遑论竟抬出陛下来压她一头!
平日里在后宅作威作福惯了,何曾有人敢跟她讲这些?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苏姮,这个继女,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还懂这些她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你……你休要胡言乱语!什么律例不律例的,我听不懂!”赵氏有些气急败坏,“我让你搬,你就必须搬!”
“母亲若执意如此,女儿也无法。只是,苏门九族殉国,此事若传扬出去,传进陛下耳里,圣上会如何看待定北侯府苛待嫡女?世子刚刚回府,若因女儿之事再起波澜,引得世子不快,恐怕……”苏姮故意顿住,留给赵氏想象的空间。
果然,赵氏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看看苏姮那双彷佛能洞悉一切的明眸,又想起方才裴南铮离开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今日之事,她本想一举将苏姮踩入尘埃,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自己陷入了被动。
“好,好得很!”赵氏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今日之事,我暂且记下!你给我等着!”说罢,她狠狠一甩袖子,带着一脸不甘的裴瑶,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终于恢复了平静。
苏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她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京城声望值”,解锁更多系统功能,才能在这侯门深宅中真正立足。
夜色如墨,弦月如钩。
苏姮站在自己居住的小院门口,晚风吹起她的发丝,带着一丝凉意。
院内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笼,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她今日虽然挫败了赵氏的图谋,但心中的危机感却丝毫未减。
裴南铮的态度暧昧不明,赵氏和裴瑶更是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
她就像是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敲击着冰冷的键盘,在金融市场上叱咤风云。
而如今,却要在这深宅大院中,为自己的生存而步步为营。
“信任值……”她轻声呢喃,眉间的朱砂痣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思绪,微微闪烁了一下。
她需要更多的认可,才能获得更多的力量。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回廊拐角,一道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
夜色模糊了他的面容,只能依稀看到他玄色的衣袍与夜幕融为一体。
裴南铮站在那里,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小院门口那个孤单的身影。
她比他想象中要坚强,也比他想象中要……有趣。
方才在书房,她引用《大晋律例》时那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他印象深刻。
那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所能拥有的见识和胆魄。
“苏家……”
他看到她抬头望向夜空,月光洒在她清丽的脸庞上,带着几分迷茫,却又透着一股不屈的倔强。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
片刻之后,他无声地转身,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苏姮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注视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转身回了房间。
明日,又将是新的一天,新的挑战。
一场新的算计,已经在悄然酝酿。
而这一切,都将从第二天清晨,裴瑶那看似友善的邀请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