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朝暾如熔金。
木樨与草色相映成景,八角凉亭披着晨光坐落堂前,和亭下人一同看着三五成群的同砚有说有笑,走进鳣堂。
李无颜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倚着亭子的乌木檐柱,眼神悲恸,也掩埋不了他身姿的伟岸。
一切既往地引人侧目。
手上的玄机镜几度拿起又放下,落不下的泪结成一句:
鱼的悲伤水知道,我的悲伤又有谁懂……
点击上传。
在轩窗边目睹全程,和烟戳了戳坐在前面的周演:“横琰兄,豪壮况这是咋了?”
周横琰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仿佛要做什么不得为人知的勾当一般,左顾右盼发现无人在意,才神神秘秘地回头。
顺手勾过正在温习功课的谢绝,三颗脑袋顿时凑到一处。
谢绝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听说……”周演嗓音低沉,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鬼故事,“我同席的邻友拒绝了他的见面请求,他就伤心得不能自己了。”
和烟头如捣蒜,拉长声音:“哦~”
余光瞄见谢绝拿着书没有任何表示,直接手动帮他点头。
周演咳了两声,将谢绝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哦~”
谢绝:“……”
临近上课,李无颜收起玄机镜,习惯性地理了理自己飘逸的刘海,带着一身注定无人能懂的悲伤回到鳣堂,在和烟充满同情的注视中坐到了周演旁边。
可能是身后的目光太有存在感,李无颜不自在地撩了撩刘海,抬起食指,以灵力为笔,画了个巴掌大的光圈。
圈的头尾相接之时,霎时被无暇白光凝成一面平滑的镜子。
他照了照,不明所以:刘海也没乱啊。
李无颜用手时碰了碰同席,悄声问:“幼渺兄今日干嘛一直看着我?”
周演坐得端正,掷地有声:“关爱同砚,人人有责。”
正说话,一位清寒书生模样的青年走进来,声音朗正:“在下闻此道易白一,字相离,也是诸位今日的史学先生。”
两人立马噤声坐好。
“天光八十八年,一人间宵澜入云起十四洲和亲,两道明面上化干戈为玉帛;次年其师弟林下君隐退,三君之位空悬其一——”
易白一走到李无颜身旁,轻描淡写地挥散了他的灵镜,对频繁回头骚扰和谢二人的周演道:“接下来让你讲?”
周演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泪,抱拳,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学生惶恐。”
和烟好心地递给易白一一张封声符,看样子还是刚画的。
谢绝搁下符毫,功成身退。
周演:“……“要不我走?
“直至初灵四年,闻此道道衡君在望家血蚀中一剑封君,成就山海一意文献记载最年轻的仙君……”
课毕,谢绝回到小花山。
日头正好,梨树撒下一地细碎的金色。
随意懒洋洋地躺在铺了层毛毯的湘妃竹椅椅上,脸上盖着把略微破损的蒲扇。
兔狲勾陈没骨头似的仰躺在他腿间,似在假寐。
“意安,我回来了。”谢绝立在他身侧,右手扶上摇椅扶手。
闻言,随意拿开蒲扇,浓墨似的长睫不自然地颤了颤。他躺在摇椅上望着谢绝,冁然而笑:“回来啦,刚好有事找你。”
谢绝稍微俯身,左手替他挡下晃眼的日光,声音不自觉放轻,“什么事?”
“明年闻此道招生,你会去吗?”
“不会。“谢绝不假思索,他黔黑的眼里星海潋滟,凝望着将他们尽数拢住的梨树,莞尔一笑,“我不会离开。”
随意偏头,呼落肩上的梨花瓣,遽然问:“你在成为音修的时候就想好了?”
道衡君是道修。
谢绝垂眸,似乎笑了一声:“在很久以前。”
随意与他对视,片时,把搭在椅背的双红流云纹绣jue盖到身上,阖眸。“快去吃饭吧。”
勾陈应和般喵了一声,冲谢绝甩用尾巴尖,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一人一兔狲,相当悠闲。
谢绝站在原地,若在看着随意,又若在看着祂躺着的摇椅。
故影依稀。
他忽然忆起,初次相见,对方也是坐在这张摇椅上。
朱窗半敞,窗外春寒料峭,廉纤似纱。
每隔一纪,四大门派聚朝歌共同向天下招生,称四京大招。
“今年的四京大招好巧不巧撞上清明,又秋回花城拜山了。”何为客牵着年仅十岁的谢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孩子千里迢迢地从碧崖赶到朝歌拜师,却扑了个空,我于心不忍啊!”
随意头发凌乱,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他掀起极薄的眼皮,神色淡淡:“闻此道其他人呢?”
何为客面无表情地答:“素节、婳淼、甘棠带的队,大招一结束就不见人影了,岁虞那边只收女弟子,白……”他的话头戛然而止,沉默良久,方期期艾艾地接下去:“……那边不允许中途退出。”
按浮生鉴门规,弟子们须在鳣堂修行一纪,期满可自行离门派,或拜门内长老为师。
随意披上骍衣云头纹绣jue,直接挑明:“所以你想让他在鳣堂修行一纪,顺便把人放我这儿刷那棒槌的好感?”
何为客打着哈哈:“也不一定是一纪嘛,没准明年闻此道招生呢?”
随意未置可否,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指着门口下逐客令:“你走,灵石和他留下。”
“你又拿灵石买酒?”上次朱弦拿着剑追了祂三个山头的场景历历在目,向为客不禁抖了抖:“你是真敢啊。”
随意扶额,“何正直,在你眼里我只会这个?我就不能用在孩子的衣食住行上?”
虽然向为客来时打好的腹稿并没有用上,但结果没错就行,他放下两袋上品灵石,生怕随意反悔似的麻溜地跑了。
只留两个姓名都未曾相闻的人面面厮窥。
“坐。”随意起身,抬脚给谢绝勾过去一张矮凳。
祂拂了拂身上的荷花白缉丝高领袍,示意他看墙边的楠木青鸾牡丹纹柜子。
“里面有辟谷丹,饿了就吃。我有事出门一躺,有什么想要的吗?”
“不、不拥(用)了,谢谢。”
谢绝局促不安地坐上矮凳,双手紧攥着那个打了几个歪歪斜斜的补丁的包袱,掌心盗汗。
又听随意道:“我姓随名意,平常喊遇安就行。”
“意、意……意安。”谢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脸上肉眼可见地变红。“我、窝、我教(叫)谢绝,小、小命(名)初九。”
随意心下了然,顿然凑到他面前,脸上是货真价实的的好奇:“少年,你到底有想不开,才会拜那棒,咳,拜道衡君为师?”
猝不及防凑大的脸,吓得谢绝差点仰倒在地,所幸随意手疾眼快地扶住他,“没事吧?”
“没,没事,谢谢。”
谢绝仰头望祂,神色郑重:“我,我没油(有)想、想不开,只四(是)仰慕传、传言里‘一剑开太平’的风、风采。”
他像在心底练习过无数次这句话,出口时一气呵成。
随意神色不明地应了一声,转瞬消失在原地。
谢绝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前,身旁一盏不堪明亮的橘色小灯,堪堪照亮他书上的字。
花叶扶苏,漏下月光,碎如残雪。【1】
流萤翩跹,月上柳梢,随意并未提灯,携一身梨香,踏月而归。
谢绝眼都没来得及眨,远处的人已瞬移到他面前,纤长指尖捏了颗色泽上乘的丹药:“张嘴。”
谢绝不疑有祂,将丹药吃了下去。“谢谢。”
“吃完就去睡觉吧。”随意轻哂,话锋急转。
“不过,万一是毒药呢?”
啪——
谢绝的书跌落在地,他如遭雷殛:“不、不、不会吧?”
“确实不是,”随意捡起书还与他,忍俊不禁。“是回春丹。”
“喵。”
突如其来的重量把他拉出回忆。
低头,谢绝对上了一张胖乎乎的脸。
勾陈的小短爪紧紧扒住谢绝的校服,见他看过来,不住地蹭他。
而指挥兔狲干坏事的人正单手撑着摇椅扶手,眼底笑意离离。
乳白广袖滑下,露出一截精瘦骨感的小臂,极其晃眼。
对此毫不知情的谢绝抱着勾陈,笑问。
“意安不睡了吗?”
“突然想起一件事。”随意支颐,“过几日我要出门,归期不定。”
年年这个时候祂总要出门,或几天或半个月,谢绝已经习惯。
却还是无法学会跟心底涌上来的失落和平共处。
他手下无章地摸着勾陈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毛,“好,路上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目送谢绝走进膳房的背影,随意总感觉自己忘掉了什么……
巧在此时,玄机镜震动了一下:
【八岁帅爆两道】:今天午时三刻,兄弟在伤不起等你】
想起来了,跟棒槌开黑。
随意戴上叆叇【2】,慢条斯理地理好叆叇上的白银链条,边用灵力点开伤不起。
自两道建交,畴昔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的盛景云消云散,想痛欧对方只能等四春秋一届的云山大云,两道一度愁云惨淡。
直到凌霄上的伤不起荣耀上线:
“可惜了,你不玩伤不起,不知道五对五沉浸式仙魔团战的快乐;
可惜了,你不玩伤不起,不知道仙魔一对一的公平;
可惜了,你不玩伤不起,不知道大道万千、一念之间的道遥……” (摘自官方宣传)
“意安,我去写课砚了。”
艰难结束团战的随意颔首,头也不抬,剩下的技能全用在玩得不知所云的自家医修身上:
“下次再玩医修,我让你连界心都出不了。”
【八岁帅爆两道:男人,你在玩火】
【呵:呵呵】
待魔方从界心复生,气势汹汹地杀回来算账时。
对家剑修已残忍地将自家医修抬走九次。
五个魔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
“好可怕的男人⊙﹏⊙”
“我觉得他有那谁的味道O_o”
“俺也一样⊙▽⊙”
“妈妈,我要回家T^T”
靠杀队友含泪拿下全场最佳、加了三颗星的随意收获颇丰。
【八岁·决定今晚去撬随意祖坟·帅爆·心平气和版·两道:你家初九还来不来?】
随意愣了一会儿,才跟上他的脑回路:
【呵:他说不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