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王妈交代完了府里的事情,一路再没有多余的话,青莲也闷声赶路。

    竹林里空无一人,十分幽静,除了微风拂过翠竹和叶片生出的簌簌声,便只有脚下布鞋踏上青石板路的声音,这种安静让她有些发慌。

    还好,大公子的院落并不算太远,二人进入竹林深处,一个雅致的院落便出现了。青莲看见上方写着“青竹居”。

    门口守着的丫鬟不过十五六岁,给王妈问了好,打开门。青莲跟在王妈身后,跨过门槛,直径来到侧边的寝殿。

    院子里面和外面一样静,年轻的大夫正在收拾针灸药品,东边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角落里放着一张轮椅。

    王妈对着床上的男人行了礼,向他介绍身后新来的贴身丫鬟。

    男人却好似没听见似的,青莲伸长脖子望过去,她的视线被床边帷幔遮住,只看得见那人一动不动的双腿。

    两个高个仆从上前,合力将床上的男人抱上轮椅,男人闷哼一声,衣袖被带起,青莲注意到男人的左手腕上缠着绷带,似是刚受过伤。

    青莲在王妈的示意下上前帮着理好衣裙,轮椅上的人端正坐定,她这才看清男人的样子。

    他散着发,脸上的胡子也很久没刮了,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沉默着就那样坐在轮椅上,像是被一场烈焰吞噬过,只留下一座人形的灰烬立在那儿。

    青莲唏嘘,这大公子虽然形容潦倒,却能看出五官俊俏,坐在轮椅上,身姿却挺拔。生在达官显贵的人家,本该有大好前程,如今年纪轻轻伤了腿,怎么不叫人惋惜呢。

    正想着,空洞的眼睛撞了进来,她忙堆起笑,手心紧张得出了汗。

    “给大公子请安,奴婢叫青莲。”她垂眸屈膝,向他行了个大礼。

    宁煜看着一脸假笑讨好自己的新丫鬟,眉头不留痕迹皱了皱,露出一丝烦躁,很快移开了视线。

    青莲自讨了个没趣,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幸好王妈及时开口:“青莲,今天起你就留在大公子身边了。这位是李大夫,他虽然年轻,但医术高明,大公子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问他,还有……”

    “王妈,你又要替我交代一切吗,”宁煜不带任何感情地打断她,声音像他的语气一样冰冷, “我的腿是废了,但脑子还没废。”

    青莲直吐舌头,这大公子也忒刻薄了,连对母亲身边的一等婢女都能这么毒舌。

    王妈哂笑,向大公子侧侧身便退下了。李大夫跟上去,跟她汇报大公子今日的情况。

    宁煜板着脸,一言不发。

    屋内只剩她他二人,空气瞬间凝结成冰。

    青莲心里发慌:在一旁候着等他开口?要不自己先活跃活跃气氛吧。随即她拾起精神,扯动嘴角咧开笑容,冲他堆笑道:“大公子,奴婢……”

    宁煜在她开口的几乎同时按下扶手上的机关,轮椅缓缓启动,从她身旁经过,直径转向屋外,仿佛她是个透明人。

    青莲哑在原地。

    那边李大夫汇报完,拿过装着各色瓶子的药匣子,向她交代大公子每日要用的药。屋内的寒冰终于被打破,青莲感激地接过药匣一看,每个瓶身都贴着小巧的纸条,上面工整地写着药名,以及用量,她谢过大夫,将匣子收好。

    “我叫李子尘,”大夫说道,眼睛弯了弯,“我只是过来治病,不用那么客气。”

    他是太医院之首李太医的长子,刚满二十,但气质稳重,是个经验老道做事妥帖的人。

    青莲松了口气,还好,这位大夫看起来很好说话,人也靠谱,想必镇国公府上下都很信任他,日后有他在中间缓和也不错,不然整天对着大公子那张臭脸也挺丧气的。

    李子尘似是读出了她的心思,柔声宽慰道:“你别太放在心上,大公子自从受伤,对谁都这样。”

    青莲感激地点点头,要是大公子也能这么善解人意就好了。

    记录好每日的喂药上药等事项之后,青莲来到竹林里,看着轮椅上一动不动的背影,捏着薄毯的手紧了紧,深呼吸几口,嘴里又念叨了三遍“二两例银”,随即挤出大大的笑容,迈着欢快的步子来到宁煜面前。

    “大公子好,奴婢叫青莲。”她在他正前方站定,用力维持着灿烂的笑容,大声说道,生怕他又没听见。

    宁煜正望着青竹细细的叶子出神,被撞进来的丫鬟打破了宁静。他眉头一跳,转头冷眼看她:“这个你已经说过了,不必没话找话。”

    青莲再次哑口。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有些怵这位大公子,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

    宁煜看着眼前人用力挤出的假笑,因为吃瘪而转为一张挫败的脸,觉得十分满意。

    青莲被他弄得有些丧气,很想扔下他转身就走。她虽出生穷苦,可从小爹爹便教她:做人要有骨气。

    可转念一想,王妈早早就提醒过大公子脾气很差,自己本也不报什么期望。再者说,这本就是工作罢了,既然拿了人家的银子,承了恩,便是千刀万剐也要替人家做好事。

    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青莲蹲下来将手里的薄毯盖在他腿上,歪头甜甜问道:“大公子,这个时节,山上的枫叶都染红了,很美的,要一起去吗?”

    “你想劝我出去走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

    “要不,叫些朋友过来陪您聊聊天吧。”青莲弯起唇角,又提议。

    “你想让他们来劝我想开点。”

    “……”青莲无语,自己的目的他都一清二楚。

    宁煜垂眸,唇边浮起一抹无奈的笑。他手指按动机关,轮椅转动,背对着青莲。

    青莲不死心,上前追问:“那您平时都爱做些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张口道:“就坐着。”

    ……真是话题终结者啊。

    “那奴婢……”

    “如果你实在想让我高兴,”宁煜打断,转过身盯着她,漆黑的眸像冻成冰的湖泊,“就安静待着,别说那么多废话。”

    青莲被他怼得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轮椅转向竹林另一侧去了。

    她彻底丧了气,找了一块石凳坐下,手托腮,眼巴巴望着远处那张轮椅。

    这下她不敢再没眼色上赶着打扰了,但又不能真的不管他,李大夫交代过,大公子现在身体虚弱得很,必须时刻有人看着。

    宁煜什么也没做,就向后倚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盯着面前随着风微微舞动的竹叶,看累了,就抬头盯着天空。

    一连好几个时辰,他就像他自己说的,就这么坐着,活着。

    做他贴身丫鬟的第一个下午,青莲就数清了天上飞过几只大雁,脚下有几块石头,石凳左侧有几根竹子,她甚至给自己安排好了明天的任务——数天上的云和右侧的竹子。

    夕阳西沉,大公子总算回了房,青莲跟在一旁伺候他更衣吃饭。晚饭后,他又被奴仆们抬上床,李子尘在宁煜腿上敷上一层厚厚的草药,后者闭着眼沉默着倚在床边,脸上看不出一丝对治疗的期待。

    晚上王妈来问时,青莲摇头,王妈拍拍她的手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一连几天,宁煜都把努力讨好的青莲当空气:她在屋里放满颜色鲜艳香气盈盈的花朵,他命人扔掉;精心制作的糕点,在桌上放到发潮他也没看一眼。

    若是真当空气倒也还罢了,每当青莲笑意盈盈向他问候,他都黑着脸皱着眉,目光像冬天冻得最硬的冰块一样,将她周身的全部空气也都凝固结冰。

    下人们最会看脸色,一个被大公子无视的丫鬟在其他人那儿也是讨不到什么好的,她和其他丫鬟奴仆们和气搭话,得到的也只有白眼和不耐。吃饭时,总是只剩下些菜叶子和一点点米饭给她。

    几天下去,青莲便瘦了一圈。

    既能拿银子还能瘦身,这是好事。至于那些给自己脸色的下人们,她权当是嫉妒她轻松拿高月银罢了。

    唯独李子尘大夫,总是一样的温和语气与她说话,或许是同情,偶尔还会带些糕点给她。

    他来治疗的两三个时辰,是她最放松的时刻。

    每当他来青竹居,青莲将大公子今日的状况告知后,便能获得短暂的自由,她不用和宁煜同处一个空间,而是可以去做自己的事。

    就比如最近,她喜欢在藏书阁待着。

    藏书阁没人,只有一排排整齐的书柜,书里没有那些难看的脸色,没有阿谀奉承,有的只是单纯的文字,让她的心静下来,暂时忘记一切。

    自由时间结束,她便又要去那个冰冷的毫无一丝生气的院子里,看着那个全身都是刺的人。

    晚上,青莲做了个噩梦,梦里她在幽深阴暗的竹林里奔跑,身后一只巨大的面目可憎的刺猬在追她。大刺猬朝天怒吼,向她飞奔而来,身上又尖又硬的长长的刺像剑一样射向她。

    顷刻间地动山摇,她一边逃跑,一边躲避密雨般砸来的尖刺。可尖刺实在太多,避无可避,眼看着一根手腕粗的尖刺朝她飞来,身体即将被穿透,她惊呼一声,坐了起来。

    惊醒后的青莲发现自己正全身湿透,气喘吁吁,双腿也发软,仿佛刚才不是躺在床上睡觉,而是真的在密林里狂奔。

    午后,她坐在长廊边一手托着腮,一手用捡来的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直到天色渐晚,地上已经没有任何空处可写了,远处轮椅上的那个人,还在盯着池里的金色锦鲤出神。

    “大公子,天色晚了,要不咱们回去吧。”她伏在他轮椅边轻声道。

    ……

    宁煜又仿若没听到任何声音,也像没看到她,望着鲤鱼池的姿态没有任何变化,但眉眼间的厌烦却证明了他知道她又在跟自己说话。

    真像一只浑身长满刺的臭刺猬,青莲想到前几日做的梦,还是心有余悸。

    一开始,她还觉得这种每天什么也不用干,就轻松拿二两月银的日子简直像做梦一样。

    但一天天过去,她渐渐觉得心里有些空虚,毕竟人有了钱,就想实现自己的价值,若是整天两手空空无所事事,也无人在意,便是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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