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这天清早,宁煜正坐在桌前用早饭,青莲在一旁布菜,突然有丫鬟来传递消息:公主殿下到了国公府,请大公子去荣恩堂相见。

    宁煜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他顾不得擦去唇边的汤渍,闭上眼睛,胸口上下起伏着,好像在努力平息强烈的情绪,可是握着汤勺的右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屋内的奴仆们全都噤了声,大气也不敢喘。这个反常的样子被青莲看在眼里,她好奇极了,但直觉告诉她不要瞎打听。

    等宁煜再睁开双眼,已恢复了常色。

    “奴婢替您梳头吧。”她俯下身问道。

    “不必。”轮椅缓缓转动,他的面色除了寒冬腊月的冰雪,让她想不出任何其他词能形容。

    青莲作为贴身婢女将他送至荣恩堂正厅,便退了出来,和一众婢女奴仆们一同守在门口。

    青莲远远看见公主端坐在大殿正前,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觉得皮肤白皙胜雪,气质高贵,头顶的金冠熠熠生辉,上面镶着的各色宝石火彩辉映,十分夺目。

    听不清屋内人说话,无聊中她琢磨着刚才宁煜那个强烈的反应,心里实在好奇,转头想向其他婢女打听,挤眉弄眼一番后,却发现她们都置若罔闻,连头都不肯抬,一个个只垂眸站着。最前面的王妈咳了两声,她只好乖乖安分。

    直到腿也站麻了,脚也痛了,她有些站不住了,开始小幅度的替换身体的重心。这时,终于听见屋内有人大声说:“恭送公主殿下。”

    紧接着人群过来了,青莲伸长脖子想看清公主的样子,只见高高的云母车上四周垂着薄纱,公主端坐其中,像一朵高雅清新的百合。而车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人,青莲什么也看不清楚。

    王妈又剧烈地咳了几声,她忙低下头,学着其他婢女微微屈膝,送离公主。

    回到青竹居,青莲发现宁煜的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他一言不发地沉默,像一整块紧闭的黑色铁门。

    去了半天连药也没吃,青莲拿出药丸,端上水,她俯下身,婉转提醒大公子该喝药了。

    谁知宁煜面色一沉,抬手一挥,将药瓶摔在地上。

    精致小巧的瓷瓶裂成了几十块,里面黑色的药丸滚了一地。

    宁煜面色铁青,眼中闪着烦躁和愤怒,冲她吼道:“整天费心喝这些有何用?难道我喝了就能站起来吗?”

    青莲有想过会被他讽刺或者无视,却没想到他竟摔碎了药瓶。她忍了忍,蹲下一边捡起地上小小的药丸,一边耐心劝道:“大公子,李大夫嘱咐要每日按量喝药的。”

    宁煜上下打量她几眼,鄙夷地说:“拿了我家的银子,就好好当我的丫鬟,是我宁煜是你的主人,还是李子尘是你的主人?”

    青莲站起身,带着怒气看着他。的确,自己承了夫人的恩,又拿了不少银子,发过誓要当牛做马来报答的,可是这个人总是这么刻薄又孤傲,真是惹人讨厌。

    正想骂他,却又看见那两条摆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的双腿,到底是闭了闭口,没骂出来:“算了,您今日不开心,奴婢不跟您计较。”

    “我哪里不开心了?”他反问,勾唇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地说,“少自作聪明。”

    “您明明就不开心,”青莲不甘示弱,“奴婢不知道哪里又惹到您了。”

    奴仆们倒吸一口凉气,全都低下头不敢说话,他们了解大公子的脾气,更知他为何如此动怒,这种时候谁凑上去就是找骂。

    宁煜冷冷地盯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奴婢知道您心里苦闷,所以奴婢和李大夫每日都在想法子让您好受一些,镇国公府上下,谁不是为您担着心,您不领情也就罢了,整日刻薄待人,生生把人对您的一颗心踩在脚下,拒人千里之外。您的腿是受了伤,但也不是谁害得您受了伤,您大可不必把气全撒在无辜的人身上!”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奴仆们恨不得把头垂到地板上去,他们都在想,青莲这下完了,便是从前脾气温和身体健康的大公子,也从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说完最后一句,青莲已经是暗自后悔,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青莲啊青莲,你得失心疯了么。

    宁煜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

    青莲被他看得有些发怵,毕竟自己怼的好歹是镇国公府的大公子啊,不过她还是不肯服软,很快便说服了自己:死也要死得壮烈,大不了卷铺盖走人,偌大的镇国公府应该不会克扣一个小丫鬟这一个月的例银的。

    她在脑中构想了可能会面对的一百种凄惨下场,却没想到宁煜只是冷着脸盯着她看了一会,随即一言不发地驱动轮椅转身进了屋内。

    李子尘正好过来敷药,一进门被这诡异的气氛吓了一跳。青莲见有其他人来照料了,便大步走出屋外,拿着本书在长廊下坐了下来。

    书也根本看不进去,她抱着书,一会想起刚刚和宁煜吵架的场景,恨不得把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嚼来,好猜测一下宁煜在想什么,会如何报复她。

    一会又听见屋内李子尘的声音,不免也为他担心。偷听了一会,幸好也没听到有任何争吵,或是摔东西的声音。

    李子尘敷完了药,又守着宁煜睡下了,便收拾好药箱,出了门。

    青莲给李子尘讲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包括宁煜不肯吃药,以及他们发生争吵的事。李大夫对她来说是值得信任的人,而且他是宁煜的大夫,自己也有义务将特殊事件告知他。

    李子尘默默听完,没说吃药的事,也没说她不该和主人家争吵,而是淡淡道:“你可知他为何如此反常?”

    青莲摇头。

    子尘深深叹了口气:“原本再过一年,他就要和公主完婚的。”

    什么?青莲懂了。

    原来大公子刚出事的时候,宫中找来各大名医替他医治,可无论是太医还是民间大夫诊断后的结果都一致——再难痊愈。

    没多久,公主便退了婚。同时,镇国公府原本继承爵位的人选自然也变为了二公子宁燮。

    “既然已经退婚,那今日公主来是……”青莲问道。

    “今日公主带来了圣上的手谕——二公子宁燮将代替大公子,继续与公主的婚约。”

    什么?青莲惊讶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大公子自出事后,心情本就郁闷,你进府之前,他趁下人不注意,偷偷用刀划伤自己的手腕想要自杀,幸好我刚好进院子,看见他满手是血……”李子尘道。

    青莲想起来初见他时,缠着绷带的手腕。

    李子尘离开了,青莲坐在长廊下,宁煜那张铁青的脸,和那双怒气冲冲的眼睛一直浮现在她眼前。她想到那日在藏书阁看到一本被折起的《礼记》,折下的那一页正有一句被红笔标注的“士可杀不可辱”。

    君子士可杀不可辱,宁煜受不了终生坐在轮椅上当个废人,他宁可去死,即使一年的轮椅生活也没让他能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第二天,青莲给大公子递药的时候还有些忐忑,怕他又像昨日那样发疯。还好,他看起来又恢复了原样,一言不发地接过药,然后面无表情地吃下,好像在完成一件不得不做的的任务。

    今日夫人倒是过来了,陪伴了宁煜半日,看着他吃下了带来的各种糕点小食。宁煜对着自己的母亲倒是像个乖巧的孩子,夫人问什么他便答什么,言语尊敬,神色如常。

    青莲忍不住吐槽,再大的刺猬也有更大的老虎来压。

    夫人临走时,又交代了青莲几句,无非是让她小心伺候,多留意大公子的神色,要尽量让大公子过得舒心。

    青莲知道,夫人是害怕大公子受了昨日的刺激,又要寻死。

    她向夫人汇报了近日的情况,当然,略过了她和大公子争吵的那段,她心虚观察,发现夫人似乎并不知道那段不愉快。

    看来那个臭刺猬至少不是个爱打小报告,背后说人坏话的。

    趁大公子午睡的时候,青莲去领了上个月的月银,二两银子沉甸甸的,她拿起就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齿间传来的扎扎实实硬邦邦的口感,让她心里比刚喝了蜜还甜。

    她一路走着,手指揣在荷包里不停摩挲着银子的质感,觉得这一个月的所有委屈和烦恼顿时都烟消云散了。

    乐呵呵的一进院子,她便看到宁煜坐在轮椅上,正冷脸看着自己。

    要是以往,她早就背后冒冷汗了,可是高兴的时候看什么都高兴,更何况这轮椅上的可是她的钱袋子。

    她喜滋滋地走上前去,对着宁煜福了福身,甜甜地问安:“大公子,这么早就睡起来了呀。”

    “领月银了?”他道,听不出这话只是普通一问,还是夹杂着什么更深层的含义。

    这下她背上真的开始冒冷汗了,这家伙,怎么像鬼魅似的,总让人毛骨悚然。

    “是。”她只好承认。

    他没说什么,转过身给池子里的锦鲤丢食。

    鱼食丢下去,在水面上荡起几圈涟漪,立刻有金色的鱼摆尾上前,吐着泡泡吞了进去。

    气氛安静,青莲突然觉得,宁煜难道是在提醒自己:她就像那池里的小鱼,只能拨弄自己美丽的鱼尾,等他看得高兴了,丢下几粒鱼食,才能勉强填饱肚皮?

    青莲再一想到昨日自己顶撞他的话语,以及李大夫说的故事,面前的宁煜沉默着,沉默才是最强烈的情绪。她脚下一软,噗通跪在了他面前。

    “大公子,奴婢……”

    宁煜转过来,看着跪在地上泪眼婆娑的青莲。

    “奴婢错了,奴婢昨日不该顶撞您,还当着下人的面……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奴婢计较,奴婢……奴婢日后一定以大公子为先,听您的话。”

    青莲拈起袖角,擦了擦眼角的泪,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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