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永寂的寒铁木林此时不再寂静。
江撄宁坐在一块覆满冰雪的石头上,歪着头好奇地看着那围着的一群人。
江挽星站在最中间,剩下的四人分别立在东南西北四方。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哀痛,甚至还有人在低低地啜泣。
江挽星目光沉痛地单膝跪地,左手抚上额头三点地面,右手祭出一个锁灵瓶,口中念着咒语。
锁灵瓶发出无数光点向四周散去,深入密林引回死去的亡灵。
不一会儿,所有的光点都回到了瓶中,光芒散去,瓶中一片暗淡。
那低声的啜泣再也忍不下去,放声大哭了了起来。
江挽星面色苍白,踉跄地站起身。
宋岫白忙去搀扶她,却被她拂开了手。
她嘴唇嗫嚅了几下,终是说出了那句话:“他们……回不来了。”
那些弟子都被巨蟒吞到了腹中,神魂俱灭,饶是锁灵瓶也无法找回他们一丝半毫的魂灵。
漆黑一片的寒铁木林,吞噬了他们的生命,吞噬了这一处沉闷的悲痛。
江撄宁不知道那群人在干什么,只觉得好生无聊。
她偏头看向身边的衔烛:“衔烛,我们去听……”
她惊异地看着衔烛眼下可疑的水痕,伸手接住滑落下来的水珠。
“衔烛,你……哭了?”
“为什么?”江撄宁百思不得其解。
衔烛吸了吸鼻子,胡乱地用袖口在脸上擦了一通:“我不知道,看着他们这样,我想起了我那被死老虎咬死的小弟。”
江撄宁更加疑惑了:“你的小弟没打过那只老虎,那些人没打过那条巨蟒,当然就得死了啊?你们为什么要哭?”
衔烛想一口咬死眼前这个人。
她烦闷地敷衍道:“你当然不懂了,你又没有亲人。”
江撄宁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你真聪明。”
江撄宁弄明白了之后也不再纠结,拉着衔烛准备偷偷离开这儿,去城里听说书。
衔烛看着江撄宁拉住她的手,莫名有些悲伤:“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感到伤心吗?”
江撄宁转过头:“你刚说什么?”
衔烛哼了一声:“没什么。”又转而责怪道,“都是你,现在肯定都讲完了,还听什么听!”
江撄宁摸了摸鼻子,讨好地笑笑:“说不定还没讲完呢,总得去看看。”
说着拉着衔烛接着开溜。
“铛——”一柄泛着银光的剑插入身旁漆黑的寒铁木。
剑刃离江撄宁的眼睛不过一寸。
江撄宁吓了一跳,忙躲在衔烛身后。
衔炷抬头冲着剑来的方向呲牙,头上的白狐耳朵和身后的狐尾都冒了出来。
宋岫白长身玉立,手一招,那柄剑就飞回了他手中,白色衣袍随着动作翻飞,上面绣着银线的花纹闪着光,白玉冠束起的马尾在脑后轻晃。
江撄宁饶是害怕,也着实被他惊艳了一番,呆呆地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高阶九品灵兽霜月狐!”一弟子惊呼。
宋岫白长剑一指,冰冷的银光映入冷漠的双眸:“你们去哪儿?”
江挽星连忙拦住:“岫白,不得无礼!”
宋岫白不为所动:“师姐,此二人突然出现,又报不出来历,现又偷偷摸摸不知道要去干什么,怕是要对我们不利。”
江挽星知道宋岫白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
“适才是这位前辈将我们从玄蛇口中救出,我等五人尚且不能奈何的玄蛇,却被她一击就致死了,你觉得要是她要想对我们有什么不利,我们能撑得过几息?”
宋岫白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自从入了修真界便一直被称为天才,便是在修为高过他的前辈面前也不会退让,更何况是在这俩来路不明的一人一狐面前。
衔烛见他毫无收手的架势,本来因着没听到说书就很烦闷了,刚刚又被江撄宁气着了,现在宋岫白既然非要触她的霉头,她自然要把气全撒他身上。
这样想着,衔烛学着说书大叫了一声“找死”就龇着牙冲了上去,一爪直逼宋岫白面门。
江撄宁面前没了遮挡,害怕得连滚带爬缩在了一颗寒铁木后,只露出一双眼来观察战况。
只见宋岫白脸上表情未动一分,将江挽星拉至身后,周身灵力环绕。
衔烛的爪子就这样停在了离宋岫白的脸不过三寸的距离,像撞上了无形的琉璃罩,不能寸进。
衔烛翻身后退,蓄力又要攻上。
宋岫白提剑上前,泛着银光的剑与衔烛尖锐的爪子撞在一起,发出刺眼的白光。
不消一会儿,一白一灰两道身影就来回过了好几百下。
旋即,一个灰色身影就直直地向江撄宁所在的寒铁木撞来。
寒铁木叶簌簌掉落,还未来得及竖起灵力罩的几名弟子惊叫出声,身上瞬间多了几道划开的口子。
江撄宁向衔烛扑去,只见衔烛身上被贴了好几道符箓,挣扎了一番就虚弱地化成了原形。
江撄宁不敢犹豫,迅速扯下衔烛身上的符箓,将小狐狸抱在了怀中,警惕地看向身着白衣,连发丝都未曾乱过一分的宋岫白。
宋岫白也正在看她,看见寒铁木叶落在她身上只割破了她的衣物却未伤及她分毫,看见她徒手撕了自己花了几百颗上品灵石买来的符箓却也未伤及分毫。
小姑娘看似非常害怕,一步一步退着,想要再次躲在寒铁木后,但宋岫白却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中的长剑。
当然,江撄宁并不是在装作害怕,而是真的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修真之人,也是第一次见衔烛被伤成这样。
她的内心泛起恐惧,抱着衔烛,小小的,小小的,缩成一团。
衔烛恨铁不成钢,没有力气地咬了江撄宁一下。
江撄宁感受到手上的刺痛,摸了摸小狐狸的头。
她看了看四周,看准了时机就要逃跑。
宋岫白哪儿能放她离开,捏诀唤道:“孤鸿!”
剑光如孤鸿掠影,刹那间便挡在了江撄宁面前。
“打赢我,就能走。”
江撄宁知道宋岫白是真的不会放她们离开了,眼一闭,心一横,把衔烛往胸口一塞就飞身一巴掌向宋岫白拍去。
宋岫白心念一动,唤回孤鸿立于身前,银光流转之间形成半圆的灵力罩,与江撄宁扑面而来的浑厚灵力对冲。
灵力四散震动了无数寒铁木。
这次天衍宗的弟子们都早做了准备,都没被误伤到。
江挽星在边上只能干着急,却也知道凭自己的实力难以掺和进去。
眨眼之间,俩人已经过了数十招。
宋岫白很快就发现江撄宁跟她那灵狐一模一样,都只会一个招式。那灵狐是爪子抓面门,这江撄宁则只会将灵力凝聚于掌中挥出。
既然如此,他便将各种招式使了个遍,外人只能见漆黑一片的寒铁木林里一道青光一会儿与银色的剑光撞上,一会儿又与红色的火光相接,一会儿又被金色的符光环绕。
打得好不热闹。
饶是宋岫白使尽了浑身解数,奈何江撄宁的灵力实在是深不可测,他也只能堪堪与江撄宁打个平手。
“还不住手!”一道浑厚声音从空中传来。
瞬间一个灰色身影落在俩人之间,用灵力隔开了俩人。
江撄宁闪身躲开,稳住身形,低头只见手臂上被划了两道口子,她抬手用灵力一抹,伤口便痊愈了,不留半点痕迹。
另一边的宋岫白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剑,一手捂着翻涌的胸口,见江撄宁风轻云淡没事人似的,硬压下翻涌而上的气血,口中弥漫出血腥气。
却见江撄宁古怪地看着他,突然歪头笑了一下:“你好像,打不过我~”
宋岫白顿时眼前一黑,嘴角溢出可疑的血迹。
灵气散尽,江挽星这才看清俩人中间的人影。
“路师叔!”
来人一身灰布麻衣,眉目疏淡,眉眼中似有不耐——此人正是天衍宗剑鸣峰峰主路见山。
五人规规矩矩向他行礼。
“路师叔。”
路见山点了点头,看向江挽星。
“她是何人?”
江撄宁抬眼望去,路见山并未看她,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江撄宁一点一点地挪到寒铁木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瞧着路见山,若情况不对,她立马就跑。
江挽星低头,将遇见江撄宁的事一一道来。
路见山并未对突然出现的古怪女孩产生兴趣,将注意力放在了弟子们来这儿的缘由上。
“掌门师兄察觉寒铁木林有‘炁’异动?”
“我看,不是有秘境出现,而是有人在耍些见不得人的把戏。”
路见山:“我游历之中偶然经过此地。发现近日竟有多方人士暗中潜入了寒月城,有不少人都进了寒铁木林。”
他继续道:“今早我潜进城主府查探,收到你们的求救讯号时,正好被困在机关法阵之中,你们可有伤亡?”
江挽星愧疚难当,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一女弟子哭着道:“张师姐、李师弟,他们……呜呜……”
路见山点了点头,无甚情绪地说:“修真之路千难万险,这也是他们二人的造化。不过掌门师兄虽派你们来此探查历练,却也未让你们深入。”
“江挽星,他们二人的死,你难辞其咎。”
江挽星惭愧跪下:“弟子知错。”
宋岫白也跟着跪下:“师叔,这不关师姐的事,是我发现林中有动静,才让师姐带我们进去的!”
路见山没有表情地看着他:“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出什么事,不然你师姐怕是难逃一死。况且你们非我弟子,我也早已不管宗内事务,不必向我诉说请罪。”
“起来吧。”
江挽星面色苍白,拢在宽大衣袖中的双手微不可察地颤抖。
宋岫白将江挽星扶了起来,目光沉沉。
突然,密林深处传来响动。
两条巨蟒窜了出来。
一条正是刚才逃跑了的那条,另一条比它还大上了两倍不止。
赤红的竖瞳有一个人那么大,黑亮的鳞片在雪地的映照下泛着暗红的光,蛇信吞吐之间带出难闻的腥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