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环抱着他的手，悄无声息松开了。
“林北翼！”
他琼跄着爬起来，眼前猛地一黑，又是一阵眩晕。他弯下腰去，单手捂着嘴干呕，胃里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拨开挡住脸的头发，用发圈重新扎了一遍。发圈上原本有个塑料珠，在他进入教堂时掉了。
去年发年终奖时，好上司陆宥之说是要给大家加一份小礼物。
讲真的，秋酌一点也不期待。
事实上，确实不怎么让人期待。
他拿到了一大盒促销发圈，当年流行款，搭配上智障般的塑料珠珠。
显要，当务之急并不是找这颗不知所踪的塑料珠。
“林北翼！”
刚刚在海中托住他的人，一定是林北翼。
他答应过要护他周全。
他一定会做到。
水中那结结实实的一脚肯定踢疼他了。
“我在。”
声音从后方传来。
秋酌闻言，急切地回头去看。
林北翼正温和地看着他，眼神中透露着关切和担忧。
秋酌走上前去。
不只是林北翼，圆圆，言唸二人立在，向他挥手。
秋酌的唇角微微勾起，正缓步往前走着，一个念头悄然划过脑海：
他的塑料珠呢？
精神类幻境，顾名思义会针对进入幻境的人进行精神打击，脱离幻境后身体不会有丝毫改变。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精神类幻境！
察觉到这点时已经来不及了，他走到了“林北翼”身边，“林北翼”握住他的手，依旧是如往常一样温和地看他，神态与真正的林北翼有八分相像。
电光火石间，秋酌夺过“林北翼”腰侧的唐刀，一抬手贴上了自己的脖颈。
如何破解精神类幻境？简单，需要……一点小小的刺激。
他成功了。
如果不是拥有外伤治愈术这样的中阶能力，这种风险极高的操作他万万不敢使用。
强制突破幻境的方法难就难在需要掌握一个度，如果在脱离幻境的过程中死得透透的，那么迎接他的，就只有脑死亡了。
手上逐渐传来了温度。
秋酌睁开眼，晕眩感还没过去，冰凉的手被谁握在手心，暖意包裹了他的手掌。
林北翼抚了抚他的头发：“没事了，秋酌。”
“嗯。”
他忽得想起些什么。
“那一脚踹疼你了吗？”
“还好，只是有些麻，没有很疼。”
虽不忍心打断二人，圆圆仍是开口提醒道：“勺勺啊，林哥啊，我们去看看那扇恶心的门。”
扭曲排列着的眼球不见了，门一推就开，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向内延伸出一圈一圈的螺旋阶梯，空气中飘散着一种阴暗潮湿环境下特有的霉味。
圆圆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双眼放光：“我天，太刺激了！让我猜猜下面会有什么！”
接下去的路程，林北翼坚决不让秋酌走在前面充当肉盾。
狭窄的通道一次只能进入一个人，秋酌排到队尾断后，紧跟在言唸身后。
言唸看起来有些紧张，尾巴不安地打着卷儿，偶尔会晃动着略过秋酌的鼻尖。
“不好意思啊。”
最开始大家的步速放得很慢，奈何价梯实在是太长，他们不得已加快速度。
秋酌跟得有些吃力，他努力放缓呼吸，不想让前面几人发现他的异样。经历了多层次的精神幻境，他的思维运行得有些缓慢，脚步虚浮。
烛光摇曳，视野开阔。一片浓地仿佛快要液化的雾气里，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张供桌。桌上铺着红布，摆着些小碗小碟盛着的菜，还有三个堆在一起的苹果，苹果看起来很新鲜，应该是不久前被人放上的。
供桌后的神像眼尾低垂，慈目微张。
诵经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虽然声音不是很大，却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再往前走，两边的墙壁出现了明显的分割线，越往里，陈设就越发老旧。
一面巨型的八卦镜就这样展露在四人面前，堆积着厚厚的浮灰。镜面倒挂着，面向众人。金属制成的边框成色暗淡，两半镜身在悠悠地转动。
霎时，“轰！”得一声巨响，镜面四分五裂，每一块尖锐的玻璃都批头盖脸地向下砸。
漫天是灰尘和碎渣，遮避了视线。
他们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
躲避着近乎无处不在的玻璃碎片。
直到 ……
他们看到一扇门，一扇缠满密密麻麻荆棘的门，每根棘刺都像是在叫嚣着，挑衅着告诉他们——你们退无可退。
好在，那轰然碎裂的八卦镜已经离他们有了一段距离。
不知是谁先开始，他们开始拆这盘曲错节的荆棘。
里面又会是什么？
用刀，用匕首……荆棘一段段地掉落在地。
“砰！”门被推开。
是教堂！
那座幻境中困住秋酌的教堂。
“这是幻境。”
“不是。相信我。”林北翼牵着秋酌的那只手紧了紧，他感受到了身旁之人身体的僵硬。他的另一只手手起刀落，斩下最后一段拦路的荆棘，一行人冲入门内。
异象丛生，无数灵魂涌现，扭曲着，嘶叫着，在空中翻腾、爬动。
四人僵立当场。
寺庙的朗朗诵经声在耳边挥之不去，道观的八卦镜在眼前若隐若现，教堂的恶灵穿梭其中。
是谁在这些最圣洁，最庄严的地方……藏污纳诟？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众人心头忽地涌现出一句话，毫无阻碍地一路到了嘴边：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四周景象变幻不断，模糊了视觉。
重重叠叠，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模糊了听觉。
无人察觉秋酌被从中抽离，连林北翼都在这一片混乱中丢失了他的行踪。
“秋酌不见了！”
那个破风箱般的声音又出现了。
“你的幻境结束了，而他们的才刚刚开始。”他嘿嘿笑道，“七层塔，七个幻境，他们还得感谢你，一口消耗了三个。”
寺庙、道观、教堂都不是幻境，这点林北翼说对了。
但是，从异象发生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的确确跌入了幻境。
属于波伊维律的幻境是什么样的？
那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又是说给谁的？
不难猜到。
年迈的老人牵着那个叫孟红烛的女孩，站到了秋酌面前。
“在幻境中除非他们自己死亡，你们伤不了他们吧？”秋酌手心冒出了冷汗，他背过手去，紧紧攥着圆圆给的一张画着他佩枪的纸。
“我当然伤不到他们，但是你已经不会被我的幻境所困。”
伤不到他们但伤得到你。
意图很明显，他们要逐个击破。
从他开始。
林北翼站在铁门的门口，将手掌附冰冷的门把上。
打不开……根本打不开！
这个小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了，好到……他听不到里面传来的任何声音。
已经多久了？
一个月了吗？
他的秋酌还好吗？
此时的秋酌正狼狈地躲闪着孟红烛和老人的攻击，别说是跑了，他的双腿板极为沉重，连迈动它们都要耗费一番功夫。
要撑不住了……他的手心出了些冷汗，指尖摩挲着纸片。
“砰！”
紧闭的门开了，有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林北翼冲上前一把扶住他，就这么看着他，竟说不出一句话。
他是那样的憔悴，微长的头发早已没了束缚，披散下来。脸色惨白，眼下一片乌青。唇微微抿着，血色全无。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话却一个音节都收不出。最后他放弃尝试，将一张纸条塞到林北翼手上，手指冰凉，触碰到林北翼的手背好似有电流窜过，不可控地令他感到有些麻。
在这无声的环境中，空气凝滞，唯有血液滚烫。
纸条上有这样九个字：
我没事，没受伤，有水吗？
“砰砰……”秋酌连开数枪。
老人措不及防被击中，只可惜位置偏了一些。孟红烛学聪明了，凭借着个子小，灵活地左躲右闪，秋酌毫无机会对她进行灵魂控制。
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多又不断愈合，愈合的速度却是越来越缓慢。
“——砰！”枪口滚烫，又一枪击中了老人的肩膀。
与此同时，一记肘击正中秋酌的腹部，趁他吃痛弯腰时，老人顺势将他扑倒，干枯的手扼住他的脖子，皱巴的脸凶狠地瞪视他。
秋酌摔在了教堂的红毯上，可是老人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尽管地毯柔软，他仍就磕得不轻。
窒息感一阵阵传来，老人的身影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却固执地死盯着一处不放。
他在蓄力！
老人发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他的腰侧措不及防被踹中，脚后跟刁钻地戳在他腰侧上。
秋酌在一瞬完成了收腿和发力的动作。
这一招师出黎明，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临死讲尽武德全力一击。
他耗尽最后的力气补枪，没有任何准头，只擦着老人的皮肤而过。
反常的事情发生了。
老人放弃了攻击秋酌，反倒是接连不断地对孟红烛出招。
“爷爷你怎么了？”小女孩的声音尖锐又慌恐不堪。
三枪过后，灵魂控制发动。说到这个，不得不提起秋酌的佩枪：三枪连续击中同一个目标，将对其发动枪主人的高阶能力，冷却时间随机。
搭配秋酌的高阶能力灵魂控制再合适不过。
孟红烛与老人一路从教堂打斗到道观，再到寺庙。老人双目赤红充血，对孟红烛的呼唤置若罔闻。
爷爷亲手杀死了孙女。
也许孟红烛这小姑娘跟着他们是真的把他们当成好心的游客，想报答他们，这才自愿给他们带路。
谁知道呢。
还差一点就能解决眼前的强敌，秋酌却先撑不住昏死过去。
缓过神儿来的老人勃然大怒：“该死的外乡人，你怎敢……你怎敢！”双手的五指像利爪般张开，老人呼哧喘着气，脖颈上青筋暴起，向昏迷的秋酌冲去。就在他快要接近秋酌时，一把唐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森冷的杀意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