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校门口停下,时越生正靠着休息,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眼睛也没睁一下,稍微抬手朝外挥了挥,不想说话的态度不言而喻。
时子骞自然也没什么话要说,把盼盼抱下车便关上了车门。身后的车立刻驶远了。
这会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两侧的教学楼里每个教室都亮着明亮的灯光,校园里很静,显然晚自习已经开始了。
时子骞要先把盼盼送回宿舍,穿过行政楼前的广场时,远远便看见一道身影迎面走来,似乎还在直直地盯着他看。
晚课时间,广场上并没有开灯,等那人走近他才看清对方的面容。对方显然也一直在打量他,此时懒洋洋地先开了口:“嗬,逃课了?”
时子骞不答反问:“你在这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这不正在往教室走吗。”时其悦从黑暗中走出来,瞥一眼他牵着的狗,“哟,这就是你那狗啊,终于见着了,这造型挺别致啊。”
时子骞抬手看了眼表,“七点二十了。”
初中部自然也是要上晚自习的,和高中部一样的七点开始上课。时其悦这个点还在校园里游荡,显然很难用一句正往教室走搪塞过去。
“耽误了一会,吃饭晚了。”时其悦说,“我下午遇到了一个漂亮姐姐,我们聊了很久,她还请我去高中部食堂吃饭。”
时其悦将头探过来了几分,“你猜是谁啊?”
时子骞顿了一顿:“你们聊什么了?”
“当然是,聊了很多你的事咯。”时其悦一笑,“看不出,你还有我不知道的一面嘛。”
“……什么?”难得不怎么自然的声音。
“那就不能告诉你了。”时其悦得意地缩回身子,“话说你追人追得怎么样了,有进展没?”
时子骞沉默了:“还好。”
“还好是怎么个意思。”时其悦说,“我现在倒是觉得你俩还挺合适的,人家看起来性格很好,又温柔,说不定真能跟你这种冰碴子性格处的来。”
“嗯。”
“不过嘛,她看起来很单纯的样子,一看就是很容易被人死缠烂打追上的类型,你要加油啊。”时其悦说完这句,两只手揣在校服兜里,优哉游哉地从他身边绕过去,“不说了,走了。”
路过时还多瞥了两眼盼盼,点评道:“不错的狗,挺帅。”
时子骞停在原地,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牵起盼盼,也说:“走了。”
也许是因为下午跟时其悦聊过,展新月反而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时子骞了,心里的歉疚似乎又比之前多了一分,好在他下午出去后一直都还没回来。
但……展新月看了眼讲台上伏着改学案的老师,又隔着窗看了看外面黑漆黑的天。他今天回来的也太晚了吧。之前他带盼盼看病都会在晚课前回来的,今天晚课都上了一半了,也没能看见人。
总不能是出什么事了吧……展新月心里不大踏实。
对着桌上的学案发了几分钟的呆,她终于看到时子骞的身影从窗边一闪而过,校服齐整没有丝毫异样,黑发下的侧脸也是一贯的冷淡。
展新月不由松了口气,在他进教室之前深深埋下头去,开始对着学案涂涂写写,一直到时子骞打了声报告进来,回到座位坐下,她都没再抬过一次头。
两天过去,不知是因为被免了学生会的职务又当着众人的面罚站,还是因为那天她说的那番话,这两天许慎整个人都有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无论课间还是课上他都话少了很多,有时候老师点他回答问题他也都是简单答完就没了动静,没一句多余的话。课间也不怎么起身,坐着位置上老实做题,只有活动课俞白抱着篮球从1班过来找他的时候才会离开教室。
他一个人不怎么闹腾了,连带着整个班好像都沉稳了不少。
老周对他这种变化很是欣慰,他对任何一个成绩好的学生都持欣赏态度,但是大部分成绩好的学生又都会比较有个性,尤其是像许慎这种德智体美看起来都相当出众的学生自然又格外难驾驭。为此他在最初许慎想要转班过来的时候是存在一些犹豫的。
不过现在看来,许慎这犯一犯事也不完全是件坏事,至少吴主任的一番敲打看起来很是到位,许慎因为这个机会被狠狠磨一了磨性子,人也低调了不少。
当然,老周的看待这事儿的角度完全是从班级管理方面出发,至于这种变化对于这位学生本身来说是不是件好事就见仁见智了。
班上的同学可能也从他的变化中看出了什么,没怎么再揪着那天的事儿来开他和展新月两个人的玩笑了。
周五下午,学校门口照例又是车满为患,各种接孩子的车把校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展新月背着书包在棵树下站住,她没看到家里的车,但也不着急,知道展巍大概也是被堵在了外围,可能要过一会儿才能开进来。
等待的间隙,有几个结伴的同班同学从她面前经过,大家礼貌地打个招呼,就又各走各的了。
等他们走过去,又有一人从校门口走出,对上她,目光复杂了一瞬。
许慎显然是先回了趟宿舍,此时校服已经换掉了,穿了件运动外套,拉链拉的很高,遮住了小半截下巴。
展新月默默冲他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许慎看着她迟疑了一会儿,却是慢慢走过来了。
“有人来接你吗?”许慎问。
“我家长要来的。”展新月说,“我在这等他们。”
“嗯。”许慎点点头,“我也在这等我家长。”
两人在树下并肩站着,面前车流一辆辆淌过去,很久都没见两家的车,最后许慎先开了口。
“新月,关于那天的事,对不起。”许慎说,“我这两天想了很久,也反思了我自己。我觉得你说的对,我确实太自我,做的太过了。”
“说实话那天你说我在骚扰你的时候我确实挺难过的,不过后来我也深刻地反思了,如果我自以为对你好的方式却带给你了困扰,那好像确实跟骚扰没两样。这么长时间,你因为我很苦恼吧?”
展新月:“我那天话说的有点重,我当时确实情绪上头了。”
“能把你气成那样,可见我有多过分了。”许慎摇摇头,“新月,我从来没有追过什么人,就是凭感觉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完完全全地表现出来,想让对方知道我的心意。现在我明白了,比起喜欢的程度,喜欢的方式才更重要。在这方面,我还得好好想想。”
“我总觉得自己人际关系处理的还不错,其实仔细想想,没准也挺招人嫌的,只是没人说出来罢了。”他感慨似地吐了一口气,“我这些年活的确实挺任性妄为的。这个性格,确实得改改了。”
展新月默然不语,片刻后轻声问:“许慎,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许慎眼睛看着远处,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喜欢就是喜欢了,没什么道理。”
一辆白色的车终于艰难地开到了面前。
“这路也堵得太厉害了,下周得喊你爸来接你了。”车窗降下,露出江瑛的脸。她的视线在许慎身上一扫,很快就注意到他身旁的展新月,立刻来了劲,眼神带了明显的八卦意味,“这是?”
看起来,江瑛并不记得她们俩曾在走廊上见过一面了。
“我同学。”许慎看向展新月,“那我先走了,你爸妈什么时候到,要用我妈的手机给他们打个电话吗?”
“同学啊。”江瑛兴致勃勃地接话,“一起上车呗,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展新月说,“我一直都在这个位置等我家长,他们很快就过来了。”
许慎点点头,“行,那周天见。”
展新月跟他挥手道别,江瑛也在车里冲她挥挥手,“拜拜咯。”
虽然已经不记得她,但江瑛待人依然这么和蔼,又勾的展新月有点伤感。但还没来得及多想,又有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姐姐,又遇到你了。”这次是时其悦走了过来。她连书包都没有带,校服外套系在腰上,看着像条半裙似的。
她刚走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的车的双闪亮了起来,看起来是早就停在这里等她的。时其悦却没急着过去,先走到了她身旁,“姐姐,没人接你吗,我送你呗?”
“不用啦。姐姐有人接的,你快回家吧。”展新月露出了笑脸。
“哦。”时其悦看起来颇为遗憾,站着不怎么想走的样子,望着面前拥挤的交通环境,对着她抱怨,“你说学校怎么想的呢,这片每个周五都堵成这样,也不知道想想办法。要我说,就该初中部先放学,高中部晚点再放,就没这么堵了。再要不就多开几个门呗,东南西北各开一道门,每道门都能走。”
展新月玩笑道:“你可以跟你爸爸提提。”
虽然这事儿大家都吐槽过,但这位可是校董千金,自然比大家的随口抱怨有分量。
“他?”时其悦憋了憋嘴,“算了,他才不会管这些。他只关心学校每年的招生状况,年底看看财报就完事了。”
展新月倒也理解,这些企业家开学校自然不是为了什么教育理想之类虚无的东西,本质上其实也是当做一门生意来对待的,未必会有多上心。
“唉,走了。”时其悦冲她摆摆手,准备上车回家了。刚一转身,却目露惊讶地叫了声,“哟,这谁呀,是要干嘛去,不会是难得地要回家吧?”
一听她这突然变得阴阳怪气的语调,展新月也顿时知道她看见了谁。果然,不多时,时子骞慢慢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轮子骨碌碌转的声音,显然是牵着盼盼的。
“嗯,今天回去。”时子骞说,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明天要带盼盼去一次医院,可能是最后一次理疗了,理想的话,明天就能去掉轮椅。”
展新月垂着眼睛盯着盼盼看,它已经哒哒地迈着两条前腿跑过来,在她腿上蹭个不停。虽然没说话,但她自然有在认真听,这倒是个很好的消息。
“盼盼?就是这狗的名字啊。”时其悦吐槽,“你怎么想的,起这么土一名。”
展新月心虚了一下。很土吗?
好像是有点。
时子骞没理她这茬,只是问:“你……们俩,站在这干什么?”
“没干什么,遇到了啊。”时其悦理所当然地说。
“这样。”时子骞答完,没再说话。
展新月仍然保持着低头盯着盼盼看的姿势,气氛诡异地沉默了。
时其悦一双眼睛在两人身上乱扫一气后,狐疑道:“你们不是很熟吗,怎么都不说话?”
“哈哈。”展新月只好干笑了一下,毕竟她是亲口对时其悦说过她和时子骞关系不错的,此时并不想被她看出破绽,“因为太熟了,在教室里说了很多话了,这会儿就没什么可说了。”
她终于将头抬起来了,对上时子骞的脸时,看见他正微抿着唇盯着她看。
“是吧?”展新月又干巴巴地补充一句。
“嗯。”时子骞说。
又是沉默。
好在说完这句,她终于看到了家里的车缓缓驶来,连忙说道:“我家长来了,我先走了哦,拜拜。”而后逃也似的走开了。
“你们俩,真够诡异的。”时其悦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点评道,“看起来,你不怎么顺利啊。”
回到家里时时越生不在,但家里倒是热闹。祝青坐着客厅里,好些个年纪不一的女人在她对面坐成一排正聊得热络,茶话会似的。
“这人又作什么妖呢?”时其悦将校服解下来随手,朝沙发上一甩,当着众人的面就大大咧咧地问上陈姨了。
陈姨顿时尴尬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祝青心理素质极强,恍若未闻般冲着时其悦和紧随其后进来的时子骞打了声招呼:“你们回来了啊,我这正给遥遥和乔乔面试育儿师呢,你们要不要来帮忙参谋参谋?”
时子骞沉默着抱盼盼从旁边上了楼,陈姨突然见他带了只狗回来,连忙跟了上去。时其悦则是“呵呵”了两声,不仅没躲开,反而直接坐过去,将电视打开了,就旁若无人地在她们身旁看起了电视。
祝青也不恼,接着说:“这些姐姐们可厉害了,里面还有牛津毕业的高材生,会四五门外语呢。说不定以后除了带她们俩小不点,还能辅导你跟子骞学习呢。”她一边说,一边冲对面的某一位笑了笑,看起来是对她很满意。
“用不着。”时其悦慢慢加着电视音量,“育儿师,多洋气呐,我可没那么金贵。”
客厅里彻底被电视机中的声音填满,祝青终于还是皱了眉,站起身:“要不咱们去书房谈吧?”
楼上,陈姨对着时子骞带回的这只狗好奇了一阵子,问了好半天它的情况,主动提出可以照看它。时子骞还在犹豫,盼盼却毫不怕生,哒哒地跟着陈姨就走了。
时子骞无奈地看了眼它,听见吵闹的人声从楼梯间传来,伸手将门关上了。
他跟时其悦不一样,时其悦倒是挺乐意给祝青添堵,但他根本对祝青正眼相看的欲望都没有,都是能避则避。
今天回家不是计划外的事,他刚刚在校门口说的话确有其事,盼盼的治疗终于到了最后一个阶段。
当着时其悦的面,想说的话没能完全说出口。
他去床边拿了手机,一个人靠在阳台上开始慢慢打字。
“明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