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芷玫本来在房间里睡的很沉,但隐约好像听到了刘晓琴的声音,她瞬间清醒过来,发现真的是刘晓琴在喊,向芷玫立马起身冲下床跑了过去。
“怎么了?”
刘晓琴指着床上的向征,“你爸爸这是怎么了?”
向芷玫快步过去,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
她反应迅速的从床头拿起向征的手机拨了急救电话,床上的人仍旧没什么反应 ,可呼吸似乎变得微弱了。
向芷玫口中不停的叫着爸爸,手上快速又小心翼翼的撤了向征脑袋下的枕头,松开他胸口的睡衣扣子。
屋里的灯光很亮,可向芷玫怎么样都看不清父亲的脸。电话那头的医护人员十分专业,向芷玫抬手抹了把泪跟对方沟通着,逐字认真的听着电话里的声音。
窗外的夜静谧深沉,突然一颗流星划过这无边无际的黑色幕布,眨眼消失不见。
救护车来的很快,刘晓琴刚跟着上去,向芷玫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温度,她泪眼婆娑的回过头,季艾璟穿着白天婚礼上的那套衣服悄无声息的站在她的背后。
“出什么事了?”
“我爸,我爸爸他…”
季艾璟看了眼救护车里的情况,没多说什么,示意救护车关门,转身拉着向芷玫上了自己的车。
路上他详细问了向芷玫刚刚的情况,紧接着没有任何停顿的拨起了电话。
向征这个情况极有可能是心梗。
急性心梗,心源性休克,生命在这个关口是脆弱不堪的。
向芷玫听不清季艾璟在说什么,但本能的意识到情况应该有些糟糕。
她的情绪没有跟着大脑一起转过弯,脸上的表情有些木讷,可泪却成串的往下掉。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穿的乱七八糟,向芷玫觉得自己头上的天摇摇欲坠,她的世界在碎裂的边缘。
向芷玫接受不了下面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可思绪不受控制的在往最坏的方向疾走。
她还不到三十岁,向征是最疼她的人,是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无条件站在她这边的父亲,向芷玫想象不出来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和刘晓琴接下来要怎么继续生活。
不,不单单是这些。
向芷玫还没有看到向征白发苍苍仍能带着大元出去遛弯儿的样子,也曾经幻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有了一个小孩,向征对这个孩子像对小时候的向芷玫一样有求必应的毫无底线。他应该要老到喝口酒都得受到管制,拄着拐棍也不耽误跟人骂上两嗓子,这才是向芷玫想要看到的以后,而不是现在毫无预兆就要戛然而止的一切。
不会的。
一个人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死掉。
向芷玫试图说服自己,救护车来的这么快,等到了医院抢救过后肯定会没事,她不能遇到事情就往坏的地方想,这样是不对的。
那天晚上医院的冷意渗透到了向芷玫的每一根血管里。
医生出来时刘晓琴人还是懵的,她记不清自己来来回回签了多少次字,着急的扑到护士手边,险些摔倒。
他们发现的及时,医护人员在电话里指导的到位,救护车一路畅通,可向征最后没有再醒过来。
刘晓琴听到这话满是茫然,好像不明白这几个字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可…可是…”
向芷玫直愣愣的站在那,脸上的皮肤因为泪水而变得紧绷干涩,一时间甚至停止了落泪。
季艾璟看着她,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碎掉了。
一个晚上,刘晓琴失去了丈夫,向芷玫失去了父亲。
季艾璟明白了一件事情,当你真的爱上一个人,哪怕只是亲眼目睹她的痛苦,便已经足够难受。
以前他不曾感受过。
所以季艾璟什么都没有多想就拨通了老师的电话。
他担心自己的能力不够,也担心抢救的过程中出哪怕一丁点意外。他的老师年纪不小了,半夜被电话吵醒就再也睡不着,在台灯下戴上老花镜联系自己那些老相识。季艾璟在他门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任何事,老头子一辈子行医阅人无数,知道这次人一定得救回来。
只可惜医术再精湛的大夫也不是万能的。
季艾璟来不及考虑太多,不再控制分寸包揽着处理起后面的所有事情,向芷玫和刘晓琴的状态都十分糟糕。
刘晓琴的衣柜里没有一件素色的衣服,孙擎川和蔺晴去商场给她买了几套带回来换上。
向芷玫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外面的一切都被屏蔽掉了。
孙擎川的眼睛红的吓人,他吃了向叔这么多年的饭,却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蔺晴经手的每一件事都细致上心,照顾着所有人的饮食。
胡伊晨和顾渊要过来,向芷玫没同意。
刚刚新婚的两个人,不合适。
但去火葬场那天,一个都没少。
季白岩和苟春香跟了全程,不少向家的亲戚都没看出来季艾璟和向芷玫已经分开了。
向芷玫从火葬场回到家,坐在客厅里,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梦。
这几天的记忆混乱又模糊,该做什么,谁来了,都是季艾璟牵着她的手。
向芷玫被困在了那天晚上的医院。
公司给向芷玫批了长假。
季艾璟也好几天没去医院,他不能离开多一分钟。
孙擎川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坐会儿,也不和向芷玫特意说些什么,这种时候安慰本质上起不到什么作用。两个人只是默默的坐在一起,谁都不说话。偶尔会有一种错觉,下一秒钟向征就会从外面推门进来,跟以前每次出去遛弯或者买菜回来一样。
向芷玫从医院回来就不再哭了,准确的说是医生宣告抢救无效后便再也流不出眼泪。
大元不明白为什么每天都会带它出门走走的人突然不见了,黑色的小脑袋转来转去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身影。季艾璟给它和溜溜喂食的时候,大元吃的很少。
刘晓琴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接受了向征已经不在的事实,一个人的双人床很宽敞,入睡反而变得困难。
刘晓琴收起了衣柜里那些颜色鲜亮的衣服,从卧室出去时看到季艾璟正在厨房做饭。
她第一次见季艾璟对他的印象就不错,小伙子斯文有礼,除了笑模样不多,可也算跟女儿互补。两个人结婚这几年,季艾璟过来的不频繁,但相处过程中也打消了刘晓琴对他们这段关系进展快速的感情的担心。其实向征在他们离婚之前,同样慢慢改变了对季艾璟的认可度,只是没想到两个人婚姻结束的仓促。
向征出事以来,季艾璟一直操持里外,那几晚都是在沙发上简单的窝一会儿,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平日里干净清爽的男人,也难得潦草了起来。
婚都离了 ,还这样的上心操劳,图什么?
图心里放不下。
刘晓琴走过去接过季艾璟手里的活儿,“去客厅歇一会儿吧,辛苦好一阵子了。”
“应该的。”
“怎么应该?按理说我们家现在什么事你都不用管了。”
“她不好,我也好不起来,所以应该。”
季艾璟知道向芷玫一直安静的坐在鸟笼边,很长时间都不动一下,眼睛眨的频率很慢,视线定在空中的某个点上整个人都放空了。
她苹果一样圆润的脸蛋失去了水润光泽,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
向征被推走火化的时候,不少人都哭了,向芷玫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她觉得眼前的一切既荒唐又虚假,不可信也不该信。
太阳升起又落下,时间走的寂静无声,日子不管心境如何都会自动过下去。
正午的阳光刺眼又明媚,可惜不能照亮每一个角落。
大元颓丧的缩在笼子里,突然小声的说了句,“玫玫!”
向芷玫的眼中有了焦点,看向笼子里不那么精神的八哥。
“玫玫!”
“玫玫!”
“爸爸在呐!”
向芷玫觉得自己被什么击中了,接着又听到大元清晰的说了句,“爸爸在呐!”
大元学说话的能力很强,不少词都是听着听着就会了,这句明显是向征以前逗它的时候经常说的,大元说一句“玫玫”,向征就会玩儿似的跟一句“爸爸在呐”。
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大元自己学会了后半句,在没有向征的日子里,开始自己逗自己。
向芷玫垂下头,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她全身上下都止不住的颤抖,终于痛哭出声。
季艾璟和刘晓琴站在门口,刘晓琴捂住了嘴,转身出去了。
季艾璟走过去,把人抱在了怀里。
向芷玫紧紧的抓住季艾璟腰间的衣服,如同一只受伤呜咽的小兽。
泪眼模糊的视线中,向芷玫看到了房间角落里她跟季艾璟结婚那年给向征买的鱼竿。
当时向征收到时高兴坏了,嘴上说着让向芷玫不要给他花钱,想要什么他可以自己去买,可眼角眉梢的得意几乎要飞起来。怎么能不高兴呢,这是可着他的心挑的礼呢,哪里去找这样贴心的女儿,别说是价值不菲的鱼竿,就是根棍子他都要高兴好几天。
后来每一次钓鱼向征都带着,回来还要反复的擦干净,宝贝的很。
向芷玫觉得心脏跳动的频率要超出身体的负荷,季艾璟干燥的手指拭去她的泪,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向芷玫太难过了。
她知道有一天父母终究会离开自己,但不应该是这样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再也见不到,她都回忆不起来那天晚上最后跟爸爸说的话是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为什么会这样呢?
向芷玫最后在季艾璟怀里哭着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她开始尝试去接受这个事实。
在所有人都从向征的突然死亡中走出来后,向芷玫学着去接受。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找到原因,发生就是发生了。
向芷玫站在向征的墓碑前望着一朵朵洁白的鲜花,粗粝着嗓子问刘晓琴,“我记得爸爸不喜欢花。”
刘晓琴身上的衣服不太合身,有些松垮,“换了个环境或许就喜欢了。”缓了缓语气又继续说,“你买的不管是什么他都会喜欢。”
季艾璟沉默的陪着,一身黑衣穿出了冷峻肃杀的味道,除非必要他现在几乎不太开口。
往回走的路上,向芷玫坐在副驾突然出声,“这段时间麻烦你了,我知道说这话没什么意义,但还是不能不谢你,本来跟你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向芷玫的声音像抽了一整宿的烟一样的沙哑。
季艾璟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变得发白。
“我知道你是个人品很好的人,会看在这四年的份上帮忙,所以别的我也就不多说了,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就直接讲。你回家吧,不要再因为这边的事耽误工作了。”
“向芷玫。”
季艾璟的语调很沉,压着情绪。
“你把我当什么?”
向芷玫好像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刘晓琴望着车窗外当自己不存在。
“你就是你,就像你对毕钰一样,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没有那么长,但你一样会帮忙,我知道的。”
季艾璟脸上的神情十分难看,向芷玫的话不重,但格外伤人。
到了向家,这次季艾璟没有跟着下车,直接开车走了。
向芷玫和刘晓琴上楼,进了电梯刘晓琴才开口,“你知道他到现在也不想分开。”
“什么?”
“他不想跟你分开。”
“可我不想再跟他在一起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不管是曾经发生的事,还是以后有可能要面对的情况,向芷玫都没有心力再去跟季艾璟重新开始。既然不想走回头路,自然不该耽误他的时间和精力。前段时间她自顾不暇,眼下必须当断则断。
向芷玫当初决定和季艾璟分开的每一步走的都很艰难,她如今的状态就像冬天湖面的那层冰,看似坚固,实际上薄薄的只有一层,人一踩上去便会掉进冰冻刺骨的湖水里,肺里的氧气慢慢耗尽,窒息感铺天盖地,从此再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