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潭

    几十台缝纫机匝匝嗒嗒一片混响,倒正方便两人凑近脑袋低声讲话。

    “我收了稿件不能直接登上校刊,须得先交给密斯朱来审看。”周瑾一面扶着手下的细棉布一点点推动,一面微微侧过头来。“这样的题目,我一点没有得到她批准的信心。”

    “那当然。”江铎正翻来覆去地研究手里那块跳线的亚麻,伸手一拽,整根缝线便全数抽开,恼得她捏住线尾向桌面狠狠一弹。“所以先斩后奏来得最有效。”

    周瑾略微讶异地停了停,却还是顺着江铎的话说下去。“可是她若不点头,我便拿不到印刷室的钥匙。”她推着布料倒真思索起来,“若要手抄,不眠不休连抄一天一夜,也抄不出所需总数的零头……”

    “谁叫你手抄了?”江铎摆正亚麻布头,将它重新对准针尖,侧头露出一个微笑。“班长擅长以德服众,就不能有人擅长偷鸡摸狗么?”

    “你要——瞒着校长和老师印文章?”周瑾吃了一惊,手下一松便叫棉布随着针头飞去,留下一道车歪的扭曲线痕。她急忙探身挽救,然而不甚和谐的动静已经吸引了本堂教师的目光。

    “周女士,这是怎么回事?对于车线的方法,你不应该很熟练了吗?”密斯胡从讲台中央站起身快步走过来,紧抿着嘴唇停在两人桌旁。“完成课业练习的时候不应该三心二意。这堂课你和江女士一直在私下交流。”

    满室里嗡嗡的声音逐渐变得安静,前排好些个同学转过脑袋望向这头。

    周瑾停下缝纫头,默默地把车坏的布料捡回手边。明明没有做出任何错事,她依然莫名其妙觉得脸上发烫,就像小时候背不出文章被母亲罚抄三遍一样愧怍难安。

    “对不起,密斯胡。”江铎忽然站起身,垂着头低声致歉。“我入学之前从来没有使用缝纫机的经验,所以这堂课一直在打扰周瑾,向她请教问题。”

    密斯胡扫了她一眼,神色有所缓和。“坐下吧,江女士。”她慢慢转过身,原路向台前走去,“如果有问题,可以直接来问老师。希望你学习顺利。”

    “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江铎在重新响起的嗡嗡声中缓缓坐下,转动眼睛,先是躲过一道存在已久的目光,再同周瑾对上视线,微不可查地挑挑眉毛。

    绕过的难题总会东山再起,躲过的目光总会卷土重来。比如现在。

    江铎写完练习、理好书册,熄了台灯又解下外衫开始接水,屋里那人都一反常态没有睡觉,自始至终安安静静坐在她的床头。直到从洗漱间出门再度走到写字台边,对方才终于动了动,从书里抬眼看着她。

    “家政课上我一直跟周瑾说话,是要找她帮忙。”江铎自觉开始解释,“当然不是为了学习什么缝纫技术。你猜得到吧?”

    谢杉托腮一言不发地听她说完,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什么忙是我不能帮的?”

    江铎心头一乐,“当然能帮。”她无比流畅地搬出早已备好的台词,“只是我总觉得——杀鸡焉用牛刀?总得选件最重要的事才不辜负你一身才能。”

    她看着谢杉听得反倒逐渐移开视线,甚至有些坐立不安,更信心百倍地火上浇油道,“我怎么会忘了你这样的人物?这就来求你帮忙了不是?”

    谢杉垫在一侧脸颊的手掌从她开口起便慢慢地向面中滑动,此刻更是完全盖住眼睛。“……几日没同我讲话,你倒是把语言艺术修得炉火纯青。”她缓了缓,才拿开手掌笑道,“可别是为了找我帮忙说的违心话。”

    “怎么会呢?”江铎自觉摸透了谢杉的性子,满面真诚道,“我从来都觉得你举世无双。我……”

    “停停停,打住。”谢杉又把手盖回去用力搓了搓脸,而后轻轻摇了摇头。“一鸣惊人哪。”她默了默,依旧没同江铎对视,只拿眼觑着地板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这几日翻来覆去、朝思暮想,还觉得应当向你请教一番你们的秘笈。”江铎不假思索,“作个交换——我可以帮你写检讨。”她对上谢杉终于抬起的视线,微微一笑道,“你们打闹时候被密斯胡瞧见了吧?她又责问你们行止不淑,要求你写检讨了吧?”

    “那不成——万一你写的检讨毁我一世英名怎么办!”谢杉当即一甩脑袋,连连摆手道,“我放心地把活儿交给你干,临了得到一篇好学生宣言,我是念,还是不念?”

    “当然要给你过目。”江铎知道她已有五分应允,“我现在就写——成不成?”

    谢杉没说话,起身拖过把椅子坐到写字台对面,摆正了稿纸钢笔又拧亮台灯,收回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不出半个时辰江铎便搁下钢笔,捏起两页稿纸举到空中轻轻扇了扇。“喏,”她戳了戳对面枕着胳膊已入梦乡的谢杉,“谢老师——请您过目。”

    谢杉不用她把话讲完便腾地坐起身,接过稿纸便看,几秒之后忽然一顿,讪笑着把拿倒的纸张正过来。江铎胸有成竹地向椅背一靠,抱起手臂,像观赏一部心仪已久的电影一般看着谢杉脸上笑意愈来愈浓。

    “真没想到哪,”谢杉读过最后一行,把稿纸向桌面一扣,满脸带着揶揄。“我们江老师也会写这样的内容?不怕被开除么?”

    “被开除?那恐怕只能待在少姥家的囚笼里虚度余生了。”江铎沉痛地摇摇头,在谢杉脸上的惊吓完全成型之前又敛了神色,“开个玩笑。我查过校史,又把校规从头到尾研究了一遍。这里还没有开除学生的先例;就算把整件事始末全加起来算到我头上,最多也不出一记大过,罚站三天、写篇检讨了事。”

    “……”谢杉张了张口,最终还是继续谈起眼前事务。“想知道印刷室什么时候无人看管对不对?或者,还想知道集会时候校长和教导主任都在哪里?”她神秘一笑,“那你可是找对人咯。”

    江铎点了点头。“礼拜三话题截稿,礼拜四我同周瑾排好印版——”

    “礼拜五逸群把印好的校刊送到你手上。”谢杉眨眨眼睛,“如果给我留几份,保证让全校在下礼拜一之前都看过一遍——还不叫老师知道。”

    “好。”江铎微微一笑,“下礼拜一的集会——”

    “包在我身上。”

    江铎没来由地觉得心安。“谢杉,你真好。谢谢你——”

    “莫要言谢。”谢杉却忽然打个响指直起身子,敛容正色开口拒绝。“听人唤我名儿,这谢字都听得腻烦。夸人的违心话也少讲,我不过是觉得这事有趣,随手帮一把罢了。”又或许你能对我能有所改观。

    江铎轻轻点点头。“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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