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起车祸,那是一段张越沉除了两位好友再无其他人知道的过往了。
就连他自己也忘记了车祸之前他做了什么,或许是出自于身体自己的保护机制,他遗失了前几年的记忆,零零散散地记得一些细小的片段,都无关痛痒。
他不算是个喜欢感情用事的人。
母亲早逝,父亲连名义上的亲人都算不上。从小到大留在他身边的亲人只有一直照顾他奶母孙姨。
他不想再去纠结父母之间的恩怨,他们的爱情本来就是戏言。这场以利益为目的的联姻,需要的只是张越沉的一个身份而已。
但是他是个beta。
他的身份让本就无法全身而退的父母更加窒息了。
最后谁都不要他了。
那个女人在张越沉五岁那年就离开人世,只留下一个不懂人事的他,连遗物都寥寥无几。
十二岁那年,他跟随孙姨一起离开了这个家。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栋偌大的房子。
他生性情感凉薄,觉得beta的身份反而是好处。
接下来他只想平淡地过好自己的人生。
晴朗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像纯蓝的虚拟游戏界面,风儿在街上穿梭着走,让人觉得些许凉之后,才惊觉已经是秋天了。张越沉喜欢安静,在护城河边的公园里找了一张在树下的长椅坐下,抱着电脑写演讲稿。
月底的时候他要到隔壁高校去作为Y大的学生代表做演讲,主题是“切勿迷失自我”。
自我啊。
是什么样子的呢。
张越沉陷入思考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轻轻皱起眉头,食指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他长得很好看。长相俊秀,鼻梁高挺,嘴唇嫣红饱满的,生得又白净,瞳孔的颜色淡淡的,琥珀色。那双眸子平时太冷了,好像常年不化的雪。身材清瘦,整个人就是一股温润书生气。
风掠过树叶的声音像卷起的浪,树干上爬行的瓢虫不再彷徨,展开翅膀向远天飞了去。又是傍晚,张越沉一天中最喜欢的时间。
他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张越沉睫毛轻动,没睁眼,却开口说道:
“泉风,该回家了。”
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下一秒,一个人从树上跃了下来,带下一片树叶雨。
张越沉睁眼,用手拨掉落在刘海上的叶子。抬眸看见面前的少年,拍着手上的灰,语气懒散:“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大概刚来这里五分钟左右。”
泉风生得极好看。到锁骨的鲻鱼头和一米九的身高,狭长的眼眸、锐利的眉锋尽显alpha的英气。
张越沉、泉风、陈屾三家是世交,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三人亲得像血肉相连的亲兄弟。旁人看不出来,只觉得泉风、张越沉两个面瘫,陈屾一个话痨,几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关系很要好的样子。实际上他们仨都了解对方了解得透彻,彼此的默契已经到了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意思的程度。
泉风嘴角勾了勾。
“我就知道骗不到你,你让我赢一次呗。”
“嗯。你下次能找个正常点的地方睡觉吗,在这里睡觉会受凉。”
泉风:“不能。”
张越沉:“……”
泉风,泉家长子,锋芒毕露的alpha。
私底下,喜欢睡在各种奇怪的地方。
张越沉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递给泉风。
“这是什么?”
“今年Y大的保送名额,辅导员要我给你们的,说是找不到你。”
“我和阿屾这几天事情太多了。”
泉风长指一伸拿了过去,展开来一看,一眼就忘到了第一排上的名字。
s中学高三一班,何纪。
泉风:“……”
泉风:“你看了?”
“看了。”
张越沉轻声回答。
自上一次发生的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了,他习惯性地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再看到这个名字时,心情莫名其妙地复杂。
这个名字像是有什么魔力,仅仅只是看到,就感觉记忆深处有些什么东西好像在被唤醒,和他杂乱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头痛欲裂。
张越沉睁眼。面前的河水不断向前流淌,已经没有风了。
张越沉:“他最近有在吃药吗?”
泉风心下了然:“我逼着吃了几次。”
“嗯。
回家吧。”
街上车流稀少,人行道上两三人。泉风和张越沉无言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泉风送他到了金化苑门口,站定之后抿了抿唇,有话要说。
“对了,你真的不回老宅?”
张越沉转头看着泉风,语气平淡又坚定:“不回去。”
“他是不是又问你们了。”
“……是。”
张越沉讽刺地勾了勾嘴角。
“张锐凯还在一天,我就不会回那个家。”
“嗯,能理解,”泉风沉默了一下,深呼吸:“好,那我走了。”
张越沉目送泉风离开的背影,转头,走向了楼梯口。
当初高考完他就用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在旧城区买了一套房,当初是看中他离学校的距离近。虽说是旧城区,但政府前几年在这边全部翻新过,装修说不上豪华,但张越沉已经是很满意。
玄关的灯被打开,张越沉脱去外套,洗了个手,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
在公园里坐了一下午什么也没吃,胃里空得紧,他本想去冰箱里看看有什么吃的,脚软得不想动,他干脆拿出手机点了个外卖。
从窗边传出微小的动静,张越沉走近开窗,楼下绿化带里的猫跑了出来,围着一个人欢快地吃着他手里的猫粮。
那人穿了一身黑色无袖卫衣,小臂上缠着几圈运动绷带,他戴着卫衣帽子,身影快融进暗淡的夜色里。
大概是从两个月前开始,张越沉注意到过他好几次,不是他这一栋楼的。这人都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天将黑未黑的时候,跑来他家楼下喂猫,怪不得张越沉发现大橘最近胖得更快了。
那人蹲在地上,漏出长长一截肌肉饱满的手臂,看上去很有力,却任由小猫在他手臂上蹭来蹭去。
铁汉柔情?
张越沉脑子里忽然蹦出来这个词。
他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思绪逐渐飘远的时候,那人却忽然站起身,抬头朝张越沉的窗边看去。
这一下两个人都愣住了。
张越沉的房间在三楼,距离不算近,夜色朦胧,他没看清楚那人的长相。
那个人也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在窗边,躲闪着拉着帽子走远了。
张越沉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那人朝他窗户看的动作太熟练了,就好像做过很多次一样?
也许是巧合。
他最近想的事情太多,有些不想再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索性把这件事也抛在一边,拖着疲惫的身体仰躺在床上。
平淡的生活早就过惯了,拉上窗帘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时,莫名的……
莫名的,觉得有些孤单。
……
何纪跑出一段距离,拉了拉手上松松垮垮的运动绷带。
啊啊,好险,被看到了,不过应该没有被看清楚脸。
他松了一口气。
本来想着,回国这段日子,要好好提升自己,等自己成年了再去找越沉哥。
思念早就按耐不住了。
有时在街上远远地看见,有时去他家楼下假装是去喂猫,只是在想这样至少能和他离得近一些。
那次在学校里的相遇虽然是出自意外,但这也给了何纪的思念一个爆发口。
他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
他想了五年的那个人。
啊,就这样。
没有任何准备的,闯进自己的视线。
明明还可以等的。
何纪拉了拉卫衣的抽绳,想把自己藏在卫衣帽子下面。
其实还可以等的,但是思念,真的真的要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