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又是雨,街道潮湿。
昨晚一夜未眠,张越沉顶着两个黑眼圈跑去厨房泡了杯咖啡续命。
雨点淅淅沥沥,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形成一小串水流,不断向下流淌。梧桐树枝间盛着透亮的雨珠,雨水多了,加重了枝桠的重量,树枝一弯,雨水全都滑了下去。
“啪嗒”。
张越沉扔了块方糖在咖啡里,杯子里的水面一小圈涟漪。入口苦涩的味,人也跟着清醒了一些。他看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雨才会停。
太安静,习惯的东西最致命。雨点能带来许多东西,比如写作的灵感。他翻开桌上的笔记本,从笔筒里抽出一只黑笔。
张越沉有个小习惯,他喜欢记录东西,无论大或小。像是在书里看到的名言和经典句子,路上看到的有趣的标语和店名,或者是某一瞬间出现在脑海里的一句话,落在肩膀上的落叶,楼下的猫,柠檬水里碰撞的冰块,他都喜欢记录下来。
他很喜欢文学,从小到大语文成绩也很出众,即使后面选择的是理科专业,他对文学的热爱也是只增不减。
动笔,白纸黑字,一个个字迹于空白中摊开。
他这样写到:
“雨淋落玻璃窗,去向何方?像星辰还是新尘,无数次,于宇宙中迷茫,昏花明亮。”
写到一半时,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张越沉抬眼望去,来电的号码是一串陌生的数字。
他觉得奇怪,并没有接。但对面的人锲而不舍地打过来,张越沉挂断之后继续打,打不通就一直打。后来张越沉索性直接点击接通,并且开了免提。
对面没有声音,只有手机细微的电流声。
张越沉刚想摁挂断键,对面的人就出声了:
“嗯……越沉哥,早安?”
心像是被猛击了一下。
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雨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音,而少年的声音压低了显得略微低沉,带着磁性,以及少年人独有的青涩。
突兀。
太过熟悉的称呼,像是从灵魂深处唤醒了一些东西,连带着胸腔里那颗心脏都在为止颤抖。喉咙里堵了一口气,发不出声音。
好奇怪……我这是怎么了。
对面的人没听到回答,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喂?那个……你还在吗?”
张越沉揉了揉眉心,调整好呼吸之后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才回答道:“嗯。我在,你是……何纪?”
“是我。今天是周末,你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出来吃点东西,就当还你个人情。”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啊,会不会打扰到你?而且今天下雨,感觉不太方便啊……”
“不会。”
对面的少年语气太过诚恳,完全没有一点那天在学校里见到的那种高冷感觉。张越沉没怎么往深处想,就答应了。
“好,那今天下午出来吧,我把位置发你,加个微信吗?”
那人好像轻笑了一下,语气明显地欢快起来。张越沉有些愣,转念一想又觉得莫名有些可爱。
什么啊。这孩子,可能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吧,那天只是装得冷漠而已,嗯…类似于小动物的保护机制?
张越沉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对面可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
……倒是也不能刻板印象。
张越沉答了句“好”,在短信里把自己的微信号发了过去。
不一会儿,一条名叫“沉景”的好友验证消息弹了出来。
张越沉没太在意他的昵称,备注了“何纪”,看着何纪发来的餐厅位置和一个小猫的emoji表情,淡淡地回复了一个“ok。”
……
时间还长。张越沉准备先去梧烟庭找陈屾。
梧烟庭是H市最大的庄园式庭院住宅区,地方在郊外,离张越沉家倒也不算太远,打车过去半个小时。
陈屾高中毕业就明确了要来H市读大学,被Y大录取之后陈父陈母就迅速过来在这边最好的住宅区给他买了套房子。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过得蛮充实。张越沉原本是比泉风和陈屾大一届的,高二那年出了车祸休了学,他便和陈屾泉风同读了一个级,一起毕业,一起填志愿,一起被Y大录取。
他们在H市,在梧烟庭开暖房party,炎炎烈日的夏天,偌大的房子,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灿烂胜过骄阳。
陈屾说自从张越沉出车祸康复之后,比以前更木了,整天板着个脸魂不守舍的,几乎没笑过。
那个夏天他们仨好好地疯狂了几个月,张越沉终于肯偶尔露出笑容了,把陈屾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张越沉不是不爱笑,他只是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情况下露出笑容。面部表情是人类表达情感直接的方式,对于他来说却不属于“容易”的范畴。小时候没人教他,开心是什么感受难过是什么感受,该哭还是该笑,到后来他就算能够察觉到别人的情绪,他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所以他小时候一直没朋友。
好在陈屾和泉风没放弃他。
他们三家是世交,从小玩到大。陈屾就像个傻蛋一样每天换着法地逗张越沉笑,让他多了不少乐趣。泉风就算了,他从小就面瘫,别说逗张越沉笑了,他偶尔会语出惊人地说出一些地狱笑话,张越沉感觉笑了要被扣功德。
也只有他们能一直陪着他,也只有他们会和自己填同一所大学,也只有他们,在自己出车祸之后从病床上醒来的那一刻,第一眼就是他们在自己身边。
张越沉下了出租车,远远地就看见陈屾倚靠在梧烟庭华丽的大门旁,橘红的发像燃起的一团火。
陈屾抬眸看见了他,朝他挥了挥手,露出两排大白牙,傻乎乎的。
张越沉走过去,陈屾就立马挂在他身上,让他拖着自己走。张越沉嫌他身上热,用手推了推他:“下来,热死了。”结果陈屾跟个树懒一样怎么扯都扯不下来。张越沉只好撑着他走,两人推搡着进了陈屾家的大门。
大厅内装修简约但足够豪华,水晶吊灯泛着暖黄的光,到了楼梯前陈屾可算是终于愿意从张越沉身上下来。
陈屾一边乱哼哼着,一边扶着楼梯扶手东倒西歪地走。
张越沉看都不看他,一手拿着手机看消息,一掌拍在陈屾背上让他好好走路。
陈屾自个乐呵了半天,说了些有的没的才进入了正题。
“哎,你家老父最近又开始来问关于你的事了,还让你赶快回老宅,别耽误他的时间。”
张越沉始终看着手机,语气平淡。
“宋眠和宋竹收不是都在吗,我回去干嘛。”
陈屾叹了一声:“可不是啊,我都跟他说了好几次了你不回去,死活要我快点通知你,他又是长辈我又不好说些什么,烦的我这几天手机都不想打开看了。”
张越沉握着木制楼梯扶手的手僵了一下,转头对陈屾开口:“以后把他联系方式全拉黑,别跟他们扯上关系。”
陈屾:“你以为我没干过啊,拉黑了他又去我爹那里告状,我都快被我爹骂死了。”
一阵无言。
是陈屾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他最近,没去找你的麻烦吧?”
张越沉微微皱眉:“没有,宋竹收倒是来找过。”
“她说什么?”
“没什么,就我去高校演讲那件事。”
张锐凯和宋眠二婚那年,住进家里的不止宋眠一个女人,还有她的女儿宋竹收。
他们三个人其乐融融,好像他们本就是一家人一样。
张越沉显得格格不入。
当时全s市的人都再说张锐凯肯定对宋眠一生痴情,对他们母女那样的好。
就好像没人记得张越沉的亲妈是被这个男人害死的一样。
不过张锐凯本性难移。和宋眠结婚还没几年他就传出了和外面一个小omega的绯闻,他和宋眠的关系也开始急剧下降。恐怕宋眠也知道这段婚姻带来的最大好处是利益,这是个很聪明又烂俗的女人,她需要钱,没爱了就无所谓。
宋竹收是个女alpha,今年高三。或许张锐凯早就把她当成继承人了。
毕竟他当初最看不上张越沉的beta身份。
不过这些早就和张越沉没关系了,所以他毫不在意。
陈屾看着张越沉平淡没有一丝情绪变化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张同学你也看得太开了点……算了,这是好事。”边说他边握住了房间的门把手,二人前后进了卧室。
陈屾的卧室不算大,差不多是这间房子里最小的一间,但足够宽敞。陈屾就喜欢把房间用各种各样的东西堆满,这样显得很有安全感。
泉风穿着黑t恤和睡裤,脑袋上戴着陈屾的水豚睡帽,头发凌乱地坐在床上,眯着眼朝张越沉扔过去一个咸鱼玩偶。
张越沉稳稳接住,瞥了他一眼:“干嘛?”
“让你尝尝秋刀鱼的滋味。”
“……这是咸鱼。”
“都一样。”
…泉少爷开起冷笑话来要人命。
陈屾换了拖鞋,从后面笑着走上前来,忽然问张越沉:“你今年也是同一个时间去看阿姨吗?”
张越沉顿了顿,回答到:“嗯。”
“那就来得及了,”陈屾笑了一下,神秘兮兮地对张越沉勾了勾手指:“你过来,过来窗边。”
张越沉带着疑惑走过去,陈屾打开窗,他探出头去。
阳台上一个不小的花架,雏菊迎着阳光热烈地盛开。
张越沉呆住了。
他的母亲,生前最爱的花就是雏菊。
陈屾忽然笑着看向张越沉,邀功似的拍了拍胸脯:“这可是我和泉风悉心照料几个月的成果,是给阿姨的一个惊喜!”
泉风从小冰箱里拿了三瓶饮料走过来,闻言跟着点了点头。
张越沉看着笑得灿烂的陈屾,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泉风,勾了勾唇角。
“谢谢。”
他接过泉风递过来的饮料,感受到手心滚烫的温度凉了下来。
“快快快,老样子老样子。”陈屾拉着泉风,过来和张越沉挤在一起。
张越沉叹了一口气,然后
三个人的表情忽然有些严肃,甚至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握着瓶盖,郑重地拧开。
三人对视一眼,快速拧开瓶盖,翻过盖底。
三瓶饮品,刚好张越沉的瓶盖上印着“再来一瓶。”
泉风:“一发入魂?”
张越沉:“……游戏打多了。”
陈屾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拍了拍张越沉的肩膀。
“小张同志,”陈屾说,“这证明你会有好事发生哦。”